4.逃跑

天刚破晓,日光穿透云层,拉开一道地平线,空气里翻滚着晨雾。几只振翅而飞的白鸽跃过枝繁叶茂的香樟树,发出了几声聒噪的鸣叫,又很快消失在树影斑驳的花园里。

在监狱里待了整整三年的夏燃有着刻入骨髓的生物钟,六点半时间一到,不管昨晚多晚入睡,他都能准时醒来。

窗外的阳光略显刺目,他抬起小臂遮挡,又缓缓垂下。

视线从朦胧逐渐演变成清晰。

凌乱不堪的床上没有陆言澈的身影,他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。

腕骨上的锁链解开了,留下一道醒目的红痕,夏燃将衣摆往手腕上拉,试图将红痕盖住。

可他这样做,更像是在欲盖弥彰。

夏燃下床,趿拉着拖鞋到浴室清理、洗漱。

他走出包厢,去跟“红人馆”的经理提出辞职,经理虽感意外,也没有阻拦,还给他结算了一个晚上的工资。

今天是周六,海市一中没有上课,夏燃想去找夏星辰。

说起来,夏燃已经三年没有见到夏星辰了,他很想夏星辰。

自从三年前他入狱,他就把夏星辰寄养到姑姑家。他有些费力地想了下姑姑家的地址,搭着公交去了央誉小区。

他忐忑不安地按着门铃。

来开门的是夏星辰,他身上穿着灰色条的校服,衬得身材挺拔如松,五官端正立体,跟夏燃生得很像,却比夏燃的脸更加冷硬。

看到夏燃来了,夏星辰微微愣住了。

“我前几天出狱了,来看看你。”夏燃认真地打量夏星辰,眼前的少年抽条似的长高,比他还高出一个头,“你现在生活得怎么样?姑妈对你好吗?同学有欺负你吗?”

这一连串的问题,像是连珠炮一样窜腾而出。

在监狱的三年来里,夏燃对夏星辰的生活一无所知,他现在迫切想要了解缺席他生命中三年的夏星辰。

“我很好。”夏星辰回答得言简意赅,声线很是冷漠。

夏燃也听出夏星辰话里的异样,他还是不死心,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:“我能进去坐坐吗?我想跟你多说说话。”

“不方便。”夏星辰漠然,“有什么话就站在门口说。”

夏燃手指蜷紧,他不敢再看星辰:“你怎么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?我是你哥哥,是你在世界上唯一血脉相通的亲人。”

“我没有你这样的杀人犯哥哥。”

都说杀人诛心,夏星辰这一句话就足以击垮夏燃心底最为脆弱的防线。

夏燃不明白,为什么连夏星辰也不肯相信他。

曾经夏星辰会依偎在他怀里,让他抱在怀里讲童话书,还说对他无条件的信任。

而现在一切都变了。

“夏燃。”夏星辰的声量不高。

“要是让同学知道,我有一个杀人犯哥哥,他们会看不起我。”

“你以后还是别再来找我了。”

夏星辰说完话,毫不留情地将门掩上。

夏燃只听到耳边传来了振聋发聩的锁门声,耳膜似乎都要被那刻意发出的关门声给震碎。

他站在原地,视线仍旧落在紧闭的房门上。

仿佛透过门,就能看到他惦记了三年的夏星辰。

他缓缓蹲了下来,双手抱着膝盖,流畅的下颔垫在膝盖上。他好像是置身在一块还没有开垦过的贫瘠深渊,感受到利刃剐蹭过毫无防备的柔软的心脏,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冒出了刺痛感。

夏燃在门口蹲了很久,久到双膝发麻才攀着墙站起来。

他这三年里能坚持下来,都是因为夏星辰。

他总觉得夏星辰需要他的照顾,可现在看来,夏星辰没有他,也许能活得更自在。

夏燃忍着腿部的麻痹感,走出了央誉小区。

此时天已擦黑,马路旁的树影斑驳投射下厚重的阴影,灰色建筑物高不可攀,鸣笛声在刺耳地钻入耳旁。

寒风席卷而来,顺着夏燃宽阔的卫衣里钻进去,他冷得面无血色。

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停在夏燃的面前,轮胎与柏油路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摩擦声,令夏燃不得不将注意力落在眼前的宾利车上。

林壑从车上走下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卑微的青年:“陆先生请您跟我们一趟。”

夏燃刚想拒绝,却发现宾利车内还坐着三位体型健硕的男人,一看就属是练家子,他拒绝的话只能是湮没在喉咙里。

他沉默地坐上了宾利。

宾利一路疾驰,来到法式庄园。

傍晚的法式庄园与夜里的不同,落日熔金,暮云合璧。能清楚地门外的黑色铁栅栏旁边爬满枝繁叶茂的玫瑰花,而从大门到客厅的这段距离还铺就着别样的鹅卵石,道路两旁种满了香樟树以及充满浪漫气息的鸢尾花,一路走过来都能嗅到万花绽放的扑鼻香味。

在佣人的带领下,夏燃步入庄园客厅。

庄园客厅顶端悬挂的穹灯依旧璀璨夺目,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圈圈刺目的光芒。陆言澈背抵在深灰色的沙发上,看着桌面上的文件,指间则挑着一根不知名牌子的香烟,整个客厅都溢满了尼古丁的香味。

看到夏燃来了,陆言澈放下了手中的项目,他吸了一口烟,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他:“你为什么要辞职?”

夏燃垂着视线,辨不清喜怒:“不想再看到你,所以就辞职了。”

陆言澈微不可查地凝滞片刻,烟蒂溅到他手背上,他浑然不觉:“你这个借口,我很不喜欢。”

夏燃沉默一瞬,直截了当开口:“我不需要你的喜欢。”

“夏燃。”陆言澈蓦然喊住他的名字,声音陡然发冷。

夏燃被这声吓得身形微顿,他好半天才平缓过来。

客厅气氛沉默焦灼。

夏燃主动打破寂静:“陆先生,既然你已经问完了,可以放我离开了吗?”

陆言澈食指与中指夹着的那支烟已经燃烧得只剩下烟**,他随意将烟**戳在烟灰缸里,又拨出一支烟点了起来,他的嗓音哑得要命:“我不会放你走的。”

夏燃身体紧绷,他缓了缓呼吸,准备转身要逃跑。

就在这时,发现门口堵着一群保镖,那群保镖不由分说地将夏燃摁倒在地上。

夏燃的脸颊被迫贴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,他的手肘被保镖反剪在身后,姿势狼狈得像是一条可笑的落水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