伽蓝圣地，大雄宝殿前。李锈鸣那冲霄的寂灭剑意，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，瞬间打破了梵唱金光的庄严。无数信徒惊惶抬头，赤金袈裟的老僧怒目而视，九环锡杖顿地，浩瀚佛力化作金色光罩，将殿阶牢牢护住，也将那惨烈的灰色剑罡死死压制。

剑鸣凄厉，在佛光屏障上撞出涟漪，却终究无法突破。李锈鸣单膝跪地，长剑拄地，虎口崩裂的鲜血染红了剑柄与沙土。他灰蓝色的眼眸，穿过刺目的金光，死死锁住高踞殿阶的那尊金身菩萨。

长孙无垢——孔雀大明王，拈着金翎的手指微微颤抖。那双古井无波、充满神性的眼眸，在触及李锈鸣身影的刹那，冰层碎裂般的波动一闪而逝，随即被更汹涌的佛光淹没。她朱唇微启，那声若有若无的“我认得你”，如同最锋利的针，刺穿了李锈鸣最后的理智，也刺破了这梵音缭绕的虚假平静。

“孽障！安敢惊扰明王法驾！”为首的老僧须眉皆张，声如洪钟，蕴含着佛门狮子吼的威能，震得广场上修为浅薄的信徒耳膜生疼，几欲昏厥。他手中锡杖金光更盛，一股沛然莫御的威压如同山岳般，朝着人群中的李锈鸣狠狠压下！

李锈鸣闷哼一声，脊梁被压得咯吱作响，口鼻溢出血丝。寂灭剑意在佛力镇压下发出不甘的嘶鸣，却如同陷入泥沼的凶兽，挣扎愈发艰难。蚀灵钉印记传来撕裂般的剧痛，体内清灵之光在佛光普照下，如同风中残烛，摇曳欲熄。

就在这剑拔弩张、一触即发之际。

“且慢。”

一个清越、空灵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，如同清泉流响，瞬间抚平了狂暴的佛力威压。

开口的，是孔雀大明王。

她缓缓抬手，止住了老僧的怒喝。那双重新归于平静的眼眸，淡淡扫过下方因威压而匍匐颤抖的信徒，最终落在那个即便被压弯脊梁、依旧倔强抬头的孤狼般身影上。

“佛门清净地，众生皆平等。”她的声音平和，却清晰地传遍广场每一个角落，“嗔怒，亦是魔障。”

老僧闻言，虽有不甘，却也只能合十躬身：“谨遵明王法旨。”他收敛了威压，但戒备的目光依旧如刀，锁定着李锈鸣。

孔雀大明王的目光再次落在李锈鸣身上，那眼神，悲悯依旧，却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疏离。她朱唇轻启，声音如同天籁，却说着最残酷的话语：

“你心中执念深重，杀伐戾气缠身，已入魔道。此来圣地，惊扰法会，亦是因果使然。”

她顿了顿，指尖的金色翎羽微微转动，洒落点点柔和光尘。

“既是有缘，便听贫僧说一故事，或可点化痴顽，消你心中戾气。”

《皈依》·孔雀明王说：

她的声音不高，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，穿透了广场的喧嚣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，更如同重锤，狠狠砸在李锈鸣的心上。

“昔有一雀，生于莽林。羽翼初成，翎毛黯淡，其貌不扬。林间百鸟，或彩羽华美，或歌喉婉转，皆笑其丑陋，欺其弱小。雀儿终日惶惶，栖于荆棘，食以腐虫，饮以浊水，苦不堪言。”

她的声音空灵，讲述着那只卑微孔雀的遭遇，如同在描述一段遥远的、与己无关的往事。但李锈鸣却从那“翎毛黯淡”、“其貌不扬”、“苦不堪言”的字句中，听出了长孙无垢在凡尘长孙家、在那九天算计下，身不由己的迷茫与痛苦！

“一日，雀儿为猛鹫所逐，慌不择路，逃至一古刹之外。刹内金身巍峨，梵音袅袅。雀儿力竭，坠于佛前香案，气息奄奄。时有一老僧，见其可怜，以米粒清水饲之，诵经为其祈福。”

“雀儿得僧救助，感其慈悲，遂栖于刹内檐角，日日听经闻法。初时懵懂，只觉梵音入耳，心神稍安。久之，竟觉那金身佛像宝相庄严，佛光温暖，可驱散心中惶惑，可抚平羽翼伤痕。”

“古刹”、“老僧”、“诵经祈福”、“佛光温暖”……李锈鸣的心在滴血！这分明是在隐喻她被佛门“救”下，镇压于这伽蓝圣地！那所谓的“驱散惶惑”、“抚平伤痕”，不过是佛光强行压制玄女真灵与凡尘记忆的冰冷过程！

“雀儿渐生向往，欲近金身，沐浴佛光。然佛前有青灯长明，火焰跳跃。雀儿惧火，逡巡不敢前。老僧曰：‘欲近我佛，需舍凡躯，破执念。火非障，乃试炼。心无挂碍，火亦清凉。’”

“青灯火焰”、“惧火”、“舍凡躯”、“破执念”……李锈鸣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！这火焰，象征的便是她心中残存的凡尘情愫，是对他李锈鸣的“认得”！佛门要她斩断的，正是这最后一丝牵挂！那“心无挂碍，火亦清凉”，是何等冷酷的“度化”！

“雀儿闻之，徘徊良久。忆起林间苦楚，又思佛前安宁。终是凡心难舍，惧火灼身，展翅欲离古刹，重返莽林。”

“凡心难舍”、“惧火灼身”、“重返莽林”……李锈鸣灰蓝色的眼眸中，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！她挣扎过！她想要逃离这金身牢笼！她想要回到……他身边吗？

“然其羽翼方展，刹内金身忽放光明！佛光普照，梵音如潮！雀儿只觉一股无边伟力加身，温暖祥和，涤荡神魂。那莽林记忆、凡尘苦楚、乃至对火焰的恐惧，竟如冰雪消融，再无痕迹！”

“雀儿心念通达，再无滞碍。它清鸣一声，不再畏惧，反而振翅飞向那跳跃的青灯火焰！火焰触及其羽，非但未燃，反而化作点点金色光雨，融入其身！雀儿翎羽瞬间光华流转，褪尽凡尘黯淡，化作七彩宝光，尾羽开屏，华美庄严，直追殿内金身佛像！”

“老僧合十微笑：‘善哉！雀儿舍凡躯，破执念，浴火涅槃，终证菩提。自此，当为佛前护法，孔雀大明王。’”

故事讲完，梵音再起。

广场上信徒狂热叩拜：“南无孔雀大明王菩萨！我佛慈悲！”

孔雀大明王拈着金翎，宝相庄严，周身佛光更盛。她看着下方那个浑身浴血、剑意激荡的身影，眼神悲悯依旧，却再无一丝波澜：

“此雀，便是贫僧前尘。”

“凡尘苦楚，皆为虚妄。执念不破，永堕轮回。”

“施主，你心中戾气，亦是执念所化。不若放下手中凶器，斩断尘缘，皈依我佛。佛光普照，自可度你出苦海，得大自在。”

“放下凶器，斩断尘缘，皈依我佛……”

“佛光普照，度你出苦海……”

每一个字，都如同最冰冷的审判，宣告着长孙无垢的彻底“消亡”！宣告着那声“我认得你”的彻底湮灭！

李锈鸣缓缓抬起头。

脸上血污与沙尘混杂，狼狈不堪。

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中，所有的痛苦、挣扎、希冀，都在这一刻彻底熄灭。

只剩下死寂的、深不见底的寒冰。

以及寒冰之下，那被彻底点燃的、焚尽一切的——寂灭之火！

他拄着剑，一点一点，艰难地站了起来。

脊梁挺得笔直，如同出鞘的利剑，刺向那金碧辉煌的佛殿，刺向那宝相庄严的菩萨！

“皈依？”

他的声音嘶哑，如同砂纸摩擦，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，穿透了梵唱，响彻在寂静的广场：

“你让我皈依的……”

“是这金身囚笼？！”

“是这梵音枷锁？！”

“还是这——”

他猛地抬手指向高踞殿阶的孔雀大明王，指尖凝聚的寂灭剑意，几乎要撕裂那金色的佛光屏障！

“被你们抹去了‘长孙无垢’的——

“佛门傀儡？！”

“放肆！！”老僧暴怒，锡杖金光暴涨！

九天之上，冰冷的意志骤然凝聚！

孔雀大明王拈着金翎的手指，猛地一颤！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，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，如蛛网般，悄然蔓延……

梵音说皈依，度化是囚笼。

锈剑问佛心，傀儡岂是真？

情劫未消，佛魔之争，此刻方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