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语:薛晚晴戴着她的珍珠头面笑:“姐姐,这嫡女冠我戴着倒更衬。
”裴景濯甩来退婚书:“本世子要娶的,是真正的贵女。”雪夜被赶出府时,
那道玄色身影踏雨而来,沈晏砾的披风裹住她的狼狈:“薛姑娘可知,当年偷换婴孩的,
不止你娘?”1秋日的风裹着银杏叶落在青石板上,带着几分枯黄的凉意,
薛嫣嫣蹲在主院偏房的地上,指尖抚过木箱里的步摇。那流苏轻颤,
仿佛还映着她往昔妆镜前的笑颜。小桃抱着一摞缎子站在门口,红眼眶里的泪直打转,
声音哽咽:“姑娘,这是您十二岁生辰时夫人亲手绣的,真要全搬去偏院?”“搬。
”薛嫣嫣将步摇塞进盒中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指节泛白,隐隐作痛。
前日里她还是薛家捧在心尖上的嫡女,晨起有母亲亲手梳的朝云髻,
用膳时父亲会夹她最爱吃的荷包里脊。一切温柔得像一场梦。
可昨儿个林稳婆拿着信物跪在正厅,说她是奴仆的女儿,
真嫡女薛晚晴在乡下养了十七年“嫣嫣。”薛夫人的声音响起,裙角扫过满地狼藉,
她帕子掩着鼻站在廊下。薛嫣嫣抬头。母亲鬓边的珍珠簪还是她上月在珍宝阁挑的,
如今却连看她一眼都嫌刺目。她扶着木箱站起身,脚步沉重,似踏泥泞:“母亲,
我想再看一眼佛堂的玉观音。”那是她从小到大每月初一必去的地方,
观音座下还压着她求的姻缘签。“晚晴今日要跟张师傅学琴,佛堂得空出来。
”薛夫人转身要走,又顿住脚,从腕间褪下只银镯子放在桌上,声音犹豫道,
“这是我当年出阁时的陪嫁,你带着。”薛嫣嫣望着离去的薛夫人,想起昨日晨起,
母亲还握着她的手说:“我家嫣嫣的手生得巧,戴翡翠才衬。
”小桃的声音从后方响起“姑娘,我来搬。”抱起木箱,发顶的红头绳被风吹得晃。
薛嫣嫣跟着她往外走,经过正厅时听见琴音,焦尾琴的清响裹着少女软糯的嗓音:“母亲,
这曲子是不是该慢些?”她脚步顿住。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正坐在廊下抚琴,
腕间系着的银铃铛随着动作轻响,叮咚作响,悦耳动听。那是薛晚晴,
昨日才被接回府的真嫡女。此刻她抬眼望见薛嫣嫣,梨涡浅现:“姐姐来了?
母亲说这焦尾琴是您从前最爱的,让我跟着张师傅多学两日。”薛夫人坐在雕花椅上,
指尖点着茶盏,声音温婉却不带温度:“晚晴手稳,前日试了试,倒比你当年学琴时省心。
”薛嫣嫣望着母亲眼里的温柔,那是从前只属于她的。她喉结动了动,终究什么都没说,
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薛晚晴的声音:“姐姐的步摇好看,明日我让刘妈妈也打一对。
”偏院的砖缝里长着半枯的狗尾草,随风轻轻摇曳,带着一丝倔强的生机。
小桃把箱子往床上一放,抹着泪去擦窗:“姑娘您瞧,这窗户漏风。
我这就找周管事换块窗纸”“别去。”薛嫣嫣按住她的手,“如今府里的人该忙晚晴的事。
”话音未落,院外传来细碎的议论。两个粗使婆子蹲在墙根择菜,
:“从前咱们姑娘可没少使性子,上回李妈妈送错了玫瑰酥,当场就摔了茶盏。
”“如今可算见着真佛了,薛二**说话温声细气的,昨儿还帮我捡了掉在地上的扫帚。
”“嘘,你看,那不是被赶出来的?”小桃涨红了脸要冲出去理论,薛嫣嫣攥住她的手腕,
指尖冰冷。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影子,想起上个月在花园,她揪着偷摘芍药的小丫鬟要发卖,
是薛夫人笑着拦了:“嫣嫣最是心善,不过吓唬吓唬罢了。”那时众人都说薛家嫡女虽娇纵,
到底是金枝玉叶的脾气。“姑娘,裴世子来了!”小桃的惊呼声让薛嫣嫣猛地抬头。
玄色广袖扫过门槛,裴景濯站在檐下,腰间的和田玉佩泛着温润的光。
他从前总说这玉是定情信物,要等他们成婚后换她的凤纹玉。“景濯。”薛嫣嫣站起来,
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。这是她被冷落后第一次见到未婚夫,昨日还想着等他来,
定要扑进他怀里哭一场。裴景濯垂眼盯着自己的玉扳指,声音温和却刺骨:“嫣嫣,
忠亲王府的聘总得落在真金贵的凤凰头上。”薛嫣嫣耳中嗡鸣。她想起三月前的上元灯节,
他握着她的手穿过人潮,说要带她去看最大的灯船:“等咱们成了亲,
每年今日我都陪你看灯。”那时她的发间戴着他送的明珠钗,在月光下亮得晃眼。
“你...是要悔婚?”她的声音发颤。裴景濯终于抬眼,
目光却像落在陌生人身上:“我昨日去见过令堂,她也说晚晴更适合忠亲王妃的位置。
”小桃扶住她摇晃的身子,哭腔里带着慌:“姑娘,您别吓我...”薛嫣嫣闭了闭眼。
她摸出锦盒里的步摇,在阳光下,那珠子依旧亮得扎眼。从前是明珠,
如今不过是颗蒙了尘的石子。三日后的探春宴,薛府后园的桃花开得正好。
薛嫣嫣站在偏院的铜镜前,指尖抚过衣裳上的珠绣,这是去年她过生辰时,
母亲特意命绣娘用南海明珠绣的并蒂莲,如今针脚倒还齐整,只是领口已洗得泛了些白。
“姑娘,夫人让人送了新衣裳来。”小桃捧着个红漆木匣进来,声音里带着些迟疑,
“说是...晚晴姑娘挑剩的。”薛嫣嫣打开匣子,里面是件藕荷色的春衫,
袖口绣着缠枝牡丹。昨日在回廊遇见薛晚晴:她穿着母亲新送的孔雀翎披风,
见了她便温声说:“姐姐若是喜欢这颜色,我让刘妈妈再裁一件。”那时薛夫人站在旁边,
笑着应:“晚晴最是贴心。”“穿这个吧。”薛嫣嫣将春衫套在身上,珍珠扣系到第三颗时,
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。小桃扒着窗往外看,忽然拔高了声音:“裴世子的马车,
停在正院门口了!”薛嫣嫣的手指顿住。前日裴景濯离开时,背影像块冰,
可或许...或许他只是被母亲劝住了?毕竟他们从小定亲,他从前总说她的眼睛像星子。
后园里,薛夫人正拉着薛晚晴的手给宾客介绍:“这是小女晚晴,在乡下养了些年,
倒比城里姑娘更懂规矩。”薛尚书站在一旁,望着薛晚晴腕间的翡翠镯子直笑,
那是薛嫣嫣去年生辰时,父亲说“我家嫣嫣戴这玉才衬”的物件。“姐姐。
”薛晚晴转头看见薛嫣嫣,莲步轻移过来,声音柔婉,“母亲说今日要赏桃花,
咱们去湖边那株老桃树下吧?”她裙角扫过满地落英倒比从前的薛嫣嫣更像嫡女。
薛嫣嫣跟着她往湖边走。风裹着桃花香扑过来,甜中带着几分苦涩。
她望着薛晚晴鬓边的珍珠簪,原是收在母亲妆匣最里层的。“姐姐看什么?
”薛晚晴忽然停步,身子往前一倾。“小心!”薛嫣嫣本能地去拉她,
指尖却只勾到一片藕荷色的裙角。“扑通”一声,薛晚晴掉进了湖里,
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薛嫣嫣的衣袖,带着一股湿冷。“杀人了!二姑娘推大姑娘下水!
”跟在身后的小丫鬟春杏突然尖声喊,“我亲眼看见的!”四周的宾客哄然围过来。
薛夫人跌跌撞撞跑到湖边,哭着喊:“快救人!快救人!”薛尚书脸色铁青,
指着薛嫣嫣:“你...你竟做出这等事!”“不是我!”薛嫣嫣后退两步,撞在石桌上,
掌心一阵剧痛,“我是想拉她的!”可她的声音被哭声、喊叫声淹没。
几个婆子从水里捞起薛晚晴,她浑身湿透,
缩在薛夫人怀里直发抖:“姐姐...姐姐不是故意的...”“晚晴!”裴景濯挤开人群,
玄色大氅扫过薛嫣嫣的手背。他蹲在湖边,把薛晚晴的手攥进掌心:“可还冷?
我让府里的嬷嬷拿姜茶来。”薛嫣嫣望着他泛红的眼尾,从前她落水时,
他也是这样红着眼眶给她擦头发,说“再不许乱跑”。她踉跄着上前,
抓住裴景濯的衣袖:“景濯,你信我,我没有推她...”裴景濯猛地甩开她的手,
像甩开什么脏东西:“薛二姑娘,你当我是瞎的?春杏说得明白,你方才推了晚晴。
”他低头替薛晚晴理了理湿发,声音软下来,“再说...你如今不过是个奴仆之女,
怎配碰我裴家的人?”“奴仆之女”四个字像把刀,戳进薛嫣嫣的喉咙。“把玉佩还我。
”薛嫣嫣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落在桃花上的雪。裴景濯一怔,
从腰间解下玉佩丢给她:“拿去吧。”薛嫣嫣捏着玉佩,之间泛红。她望着湖边的桃花树,
想起七岁那年,她爬树摘桃花被父亲骂,是裴景濯垫着自己的外袍在树下接她,
说“摔了我心疼”。那时的风也是这样暖,那时的玉佩还带着他的体温。“扑通”一声,
玉佩沉进了湖底。薛晚晴在薛夫人怀里抬眼,正撞进薛嫣嫣的目光。
那双眼从前像浸在蜜里的糖霜,如今却像淬了冰的刀刃。她缩了缩脖子,
往薛夫人怀里又靠了靠。“薛嫣嫣,跟我去祠堂跪着。”薛尚书的声音像块铁,
“等晚晴病好了,再发落你。”2祠堂的檀香还未散尽,
薛尚书的话便像腊月的冰碴子砸下来:“薛二姑娘既非我薛府骨血,自今日起,逐出府去。
”薛嫣嫣攥着包袱的手骤然收紧。她望着廊下站得笔直的薛夫人,
对方正用帕子擦薛晚晴白净的脸,像是完全没看见她。“二姑娘,这是您的东西。
”管家将一只褪色的木匣放在她脚边,那是她从前装绣样的匣子。
木匣上的牡丹花纹被磨得发白,七岁那年她摔了它,是薛夫人亲自拿金漆补的,
说“我家嫣嫣的东西,自然要金贵”。风卷着桃花扑在她脸上,带着些许湿意和淡淡的香气。
花瓣黏在她湿润的脸颊上,像极了童年时母亲为她贴在额间的绢花。
薛嫣嫣忽然想起三岁时在桃树下抓蝴蝶,父亲把她举过肩头,说“我薛府的嫡女,
要比这桃花还娇”。那时的桃花落进她的小袖里,都是甜的。“还不快走?”管家咳了一声。
她踉跄着退了两步,后背抵上那株老桃树。有个小丫鬟抱着锦被从角门经过,
瞥见她时缩了缩脖子,低声道:“到底是假的,连夫人都不愿多看一眼……”假的。
这两个字像根针,戳破了她十七年的梦。她望着府门上“薛府”两个鎏金大字,
忽然想起昨日在偏院,小桃红着眼眶说:“姑娘,夫人让把您的妆奁都搬到晴姑娘院里去了。
”“晴姑娘说,您从前戴的珍珠钗,正配她新做的石榴裙。”石榴裙。薛晚晴最爱穿石榴红,
像团烧得旺的火。而她总穿素色,薛夫人说“我家嫣嫣生得清,素色更衬”。可现在,
素色成了笑话。耳边忽有碎语飘来:“城西屠夫李三,
上月还说早年丢了个女娃……”“可不就是薛府那假千金?”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
只记得青石板路硌得脚疼,直到“李记肉铺”的招牌撞进眼睛。招牌上的油漆斑驳,
风吹得它吱呀作响。案板上的猪肉泛着冷光,屠夫正用刀背拍猪骨,“咚”的一声,
震得她耳膜发疼。“你找谁?”屠夫抬头,络腮胡上沾着血沫。
她想起昨夜在祠堂跪得膝盖发麻时,听见两个婆子嚼舌根:“当年薛夫人生产时,
稳婆抱错了孩子,真**早被扔到城西乱葬岗”“后来被屠夫捡了?”“可不是!
那屠夫嫌女娃累赘,襁褓都没拆就扔了……”“所以薛二姑娘才是真的?
”“嘘”此刻她望着屠夫的眼睛,“我是您的女儿。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,“十七年前,
您…”“疯丫头!”屠夫突然甩了甩手上的血,“老子三个儿子,哪来的女儿?
”他抄起剔骨刀往案板上一剁,吓得她直往后退。围观的人哄笑起来。
卖菜的阿婆戳了戳她的胳膊:“姑娘莫不是被薛府赶傻了?李屠户哪有女儿?
前年他娘子还说,当年生的是死胎…”“姑娘,这肉铺的肉腥得很,快走吧。”阿婆叹着气,
往她手里塞了个炊饼,热腾腾的,蒸气模糊了她的视线。炊饼的热气糊在掌心,
薛嫣嫣却觉得冷。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落水,是薛夫人抱着她烤火,用银匙喂她喝姜茶,
说“我家嫣嫣的手最金贵,可不能冻着”。那时姜茶的甜,此刻全变成了苦。
阴云不知何时压了下来。第一滴雨砸在额角时,薛嫣嫣正站在十字街头。
她望着往来的行人撑起油伞,脚步匆匆,没有谁多看她一眼。雨点打在青石板上,
发出细碎的声响,像无数人冷漠的嘲笑。她蹲在屋檐下,看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流,
忽然想起裴景濯从前总说:“嫣嫣怕雨,我便替你撑一辈子伞。”可今日在湖边,
他的伞始终罩着薛晚晴。“借过!”挑担的汉子撞了她肩头,竹筐里的青菜甩出来,
沾了她一身泥。“不长眼的!”汉子骂骂咧咧地跑开。薛嫣嫣望着自己沾满泥点的裙裾,
突然笑了。她笑出了泪,雨水混着泪水糊了满脸。原来被人踩进泥里,是这样的滋味,
从前她在薛府看那些被赶出去的丫鬟,只当是热闹,如今才知道,热闹里浸的都是血。
“啪嗒。”有什么落在她脚边。她低头,是块烤红薯,还冒着热气。“姑娘,吃吧。
”卖红薯的老头蹲下来,声音沙哑,“我家闺女和你差不多年纪,
上月嫁去外县了”雨幕越来越密,天地间只剩一片混沌的灰。薛嫣嫣扶着墙站起来,
裙摆滴着水,。不知道该往哪去。薛府不要她,连裴景濯的怀抱,也早给了别人。“姑娘?
”模糊的雨帘里,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。薛嫣嫣抬头,只见一顶青竹伞逆着雨幕而来,
伞下的人影轮廓分明,像幅未干的水墨画。“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。”那人站在两步外,
伞面微微倾向她,“前面有间茶楼,可愿同去避避?”薛嫣嫣望着伞上跳动的雨珠,
忽然想起小时读的话本里,总说落难时遇贵人。她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水,不知道是雨还是泪。
伞下的影子动了动,松木香混着雨气漫过来。“姑娘?”那声音又轻了些,像怕惊着什么。
薛嫣嫣张了张嘴,却没发出声。雨还在下,打在伞面上,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。
雨丝顺着伞骨垂落成帘,薛嫣嫣望着伞下男子腰间的墨玉坠子,镇国将军府特有的云雷纹。
想起前日在绸缎庄,老掌柜曾指着某位贵人的背影说:“那是镇国将军家的小公子,
沈三公子,最是眼高于顶的。”此刻这眼高于顶的沈三公子,伞面倾斜了足有半尺,
自己半边肩头浸在雨里,青灰色的锦袍已有雨痕。薛嫣嫣摸了摸脸上的水,
分不清是雨还是泪,这是她被逐出府后,第一双为她撑的伞。“姑娘若嫌唐突,
我在茶楼外候着便是。”沈晏砾见她迟迟不应,指尖微蜷,松木香混着雨气更浓了些。
薛嫣嫣突然想起方才在肉铺前,屠夫的刀剁在案板上的声响;想起薛府角门关闭时,
门环撞出的闷响;想起裴景濯将玉佩甩在她脚边时,翡翠磕在青石板上的脆响。
此刻伞面上的雨声,倒成了最温柔的响动。她抿了抿发白的唇,轻声道:“有劳。
”沈晏砾眼尾微挑,像是松了口气,伞面又往她这边偏了偏。两人踩着积水往茶楼走时,
他始终与她保持两步距离,鞋尖溅起的水花也只落在自己脚边。“云来居”的青瓦飞檐近了,
朱漆门帘被店小二掀起,暖黄的光漏出来,裹着炭炉的暖意。薛嫣嫣刚跨进门槛,
后颈的湿发便被穿堂风一吹,冻得她打了个寒颤。“姑娘快坐”店小二眼尖的搬来木凳,
又小跑着添了个炭盆,“这雨下得邪乎,您这衣裳得赶紧烤烤,别着了凉。
”沈晏砾解下外袍搭在椅背上,对店小二道:“来壶姜茶,再上两碟桂花糕。
”他转头看向薛嫣嫣时,目光掠过她裙角的泥渍和发间零乱的珠花,声音放得更轻,
“可还吃得惯甜?”薛嫣嫣一怔。她从前在薛府,最爱的便是薛夫人亲手做的桂花糕。
可方才在街头,卖红薯的老头说“我家闺女和你差不多年纪”时,
她才突然惊觉——除了薛府那十七年的“假身份”,竟再无人知晓她的喜好。
姜茶先送上来了。白瓷盏里浮着姜丝,热气扑得她眼眶发酸。她捧着茶盏的手在抖,
第一口喝得太急,烫得舌尖发疼。“这薛晚晴也太不是东西了!
”二楼突然传来拍桌子的声响,“占了人家嫡女的位置不算,
昨日还让人把薛二姑娘的妆奁全搬去她院里,连支银簪子都没给留!”薛嫣嫣手一抖,
茶盏磕在木桌上,溅出的茶汤在她手背上烫出红痕。她抬头望去,
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玄色短打、戴玉扳指的青年,浓眉大眼,
额角有道淡疤:是城西小霸王张旭。“张公子小声些!”同桌的书生吓得缩脖子,
“薛府现在正捧着薛晚晴呢,你莫要……”“怕什么?”张旭灌了口酒,脖颈涨得通红,
“我上个月在城西看见薛二姑娘给乞丐分点心,自己啃馒头。就这心地,能推她下水?
倒是那薛晚晴,上回在城隍庙撞了老妇人,连句道歉都没有!”薛嫣嫣喉间发哽。
她从未与张旭说过话,只记得去年上元节,他带着一群泼皮在巷口堵她,
结果被裴景濯的随从赶走。那时她只当他是个混不吝的,如今听他替自己说话,
倒像是寒夜里突然落进掌心的星火。“姑娘可是薛二姑娘?”张旭眼尖地看见她,
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,“我就说这茶楼里坐着的姑娘看着面善!你别怕,
那薛晚晴就是个偷果子的雀儿,迟早……”“阿旭。”沈晏砾突然开口。
他正慢条斯理地剥着桂花糕的油纸,目光扫过张旭时,后者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,
瞬间闭了嘴。薛嫣嫣这才注意到,沈晏砾自进茶楼后便没坐主位,只占了角落的小桌。
此刻他指尖捏着半块桂花糕,月白中衣的袖口挽到腕间,倒像是特意来听张旭说话的。
“我替阿旭赔不是。”沈晏砾将桂花糕推到薛嫣嫣面前,“他这人嘴比脑子快。”“不。
”薛嫣嫣低头盯着那团金黄的糕,鼻尖又酸了,“我……我该谢他。
”张旭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,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给她:“这是我让厨子新做的枣泥酥,
我娘说姑娘家都爱吃甜。”他声音突然低了,“我娘早年也被人调包过,后来吃了好多苦。
”薛嫣嫣捏着油纸包,指腹触到枣泥酥的温热。
方才在街头卖红薯的老头、给她炊饼的阿婆、此刻的张旭,这些从前她连正眼都不会看的人,
如今倒成了最暖的光。“是我的便是我的。”低低的一句话撞进耳里。薛嫣嫣抬头,
正撞进沈晏砾的目光里。他垂眼望着茶盏中晃动的倒影,指节在桌沿轻叩,像是说给她听,
又像是说给自己听:“别人抢去的,总归要还回来。”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,
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响,叮咚声里混着马蹄声。“让开!让开!
”茶楼外传来丫鬟的尖嗓:“我家姑娘要喝茶,你们这些穷鬼都给我退开!”薛嫣嫣手一抖,
枣泥酥的碎渣落了满膝。她望着门帘被掀起的缝隙,看见一抹石榴红的裙角掠过青石板。
沈晏砾抬眼望了望门口,又垂眸抿了口茶。3薛嫣嫣盯着那抹石榴红的裙角,
喉间像塞了块棉花,咽不下也吐不出,只余一股沉甸甸的涩意。“哟,这不是姐姐么?
”薛晚晴的声音裹着金步摇的碎响撞过来,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碰着茶桌,绿得晃眼,
那原是薛夫人过生辰时,薛嫣嫣挑了三个月的礼物。“怎么缩在这犄角旮旯?
”薛晚晴扶着丫鬟的手坐下,丹蔻点着桌面,“我还当你早跟着那屠夫爹去卖猪肉了。
”张旭的拳头“砰”的砸在邻桌,沈晏砾却先一步按住他的手腕。
“景濯前日从护城河里捞回块碎玉。”薛晚晴忽然笑了,眼尾挑得像把刀,
“说是你去年赌气丢的。”碎玉。薛嫣嫣的指甲掐进掌心。那是裴景濯送她的定情信物,
青白玉佩雕着并蒂莲,他说“从此心莲并蒂”。后来薛夫人说她是抱错的野种,
她在护城河桥头哭到半夜,最后把玉佩砸在桥墩上,听着“咔”的脆响,
想着这下总断得干净了。“嫣嫣。”熟悉的声音混着雨气漫进来,像一把钝刀划过心头。
裴景濯立在门口,玄色锦袍沾着雨珠,腰间玉牌还是她亲手编的红绳穗子。
“那玉佩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。”他走到薛晚晴身边,指尖虚虚护着她的肩,
语气轻得像是风,“你既不要了,便还我吧。”薛嫣嫣的耳中嗡鸣,
像是雷声轰鸣在胸腔里炸开。她想起上元节的灯市,裴景濯攥着她的手挤过人群,
说“这玉配你最合适”;想起他在她生辰宴上,举着玉佩说“等及笄,
我们便成亲”;想起三日前她跪在薛府正厅,求薛夫人再查一次身世,裴景濯站在廊下,
说“晚晴才是真千金,你莫要闹了”。原来不是闹。是他早把真心换了人。
“姐姐可别赖着不还。”薛晚晴从丫鬟手里接过锦盒,那玉佩竟被重新拼好了,
裂纹处嵌着金箔,像道狰狞的疤,“景濯说这是他年少不懂事的玩意儿,我本要扔了,
到底......”“到底什么?”张旭猛地站起来,茶桌被撞得歪了半寸,瓷片滚落一地,
发出清脆的撞击声,“你偷了人家的身份,抢了人家的未婚夫,还要踩碎人家的真心?
”“阿旭。”沈晏砾的声音像块压舱石,低沉稳重。他不知何时站到薛嫣嫣身侧,
“这是薛姑娘的事。”“婚帖。”薛晚晴突然推过来一方红绸,
烫金的“裴薛联姻”刺得薛嫣嫣睁不开眼,“下月初三,我与景濯的大喜日子。
二姑娘若不嫌弃”“不必了。”薛嫣嫣打断她的话,声音很轻,却字字分明,“我嫌。
”她抓起桌上的锦盒,冲出茶馆,雨幕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,她在青石板路上狂奔,
街边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,仿佛也在为她的命运叹息。她跑到桥头时,被石头绊倒,
整个人栽下去。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,她跪在水洼里,掀开锦盒——那道金箔嵌的裂纹,
像极了薛晚晴站在她面前说“我才是真千金”时,她心口裂开的缝。“我不要了!
”玉佩砸在桥墩上的脆响混着雷声,在她耳边炸开。薛嫣嫣看着碎片溅起水花,
红绳穗子飘进水里,突然笑了。她笑自己傻,笑裴景濯蠢,笑薛晚晴机关算尽,
却独独忘了——真心这东西,碎了便是碎了,金箔补不回,雨水冲不净。“薛姑娘。
”伞骨撑开的“咔嗒”声惊得她抬头。沈晏砾的月白中衣已湿透,
贴在背上勾勒出劲瘦的肩线。他举着伞罩住她,松木香混着雨气涌进鼻腔。“沈公子?
”薛嫣嫣抹了把脸上的雨,这才发现他裤脚全是泥,“你怎么……”“来捡东西。
”沈晏砾弯腰捡起漂在水洼里的红绳穗子,指尖擦过那颗极小的珍珠,
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,“有些东西,碎了也好。”“冷么?”沈晏砾突然解下外袍,
搭在她肩上。外袍带着他的体温,他的手指擦过她发顶,帕子的清香漫开,
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檀香,“别看了。”薛嫣嫣眨了眨眼,眼前突然一暗,
他用帕子蒙住了她的眼睛。雨丝顺着帕子边缘渗进来,带着他袖中松木香,
模糊了破碎的玉佩,模糊了桥头的灯影,却模糊不了他掌心的温度。4帕子蒙住眼睛的刹那,
薛嫣嫣的睫毛在湿润的绢面上轻颤,仿佛蝴蝶扑打着黑暗。“薛姑娘。”他的声音近在耳畔,
“十日前在茶楼,我问你可信裴景濯是块璞玉,你说‘他待我极真’。
”帕子下的世界暗得彻底,薛嫣嫣却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十日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:她攥着绣了半幅鸳鸯的帕子,在茶楼雅间偶遇沈晏砾。
那时他穿月白锦袍,说裴景濯“看似温玉,内里是块烧过的炭”。他的袖口沾着一缕沉香,
说话时眉心微蹙,似笑非笑。她当时只当是世家子弟间的酸话,笑着替裴景濯辩解。
“你该信我。”沈晏砾的指节蹭过她发顶,像是在按捺什么情绪,
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我在九雁关看了十年沙场上的真心,
裴景濯递婚书时手在抖,不是因为欢喜,是怕薛府嫡女的身份不够重。
”她喉咙泛起一丝苦涩。“你哭什么?”沈晏砾的拇指抹过她脸颊,沾了满指水,
分不清是雨还是泪,“我大半夜冒雨来,不是看你跪在这里哭碎玉的。”帕子被猛地掀开。
薛嫣嫣眨了眨眼,雨水顺着睫毛砸在锁骨上,冰凉刺骨。沈晏砾半蹲在她面前,
月白中衣紧贴着胸膛,勾勒出结实的轮廓。他手里还攥着那截红绳穗子。“三年前我回京,
头一日就去了薛府外。”他突然说,“你及笄那日穿藕荷色襦裙,站在垂花门里逗鹦鹉,
说‘等我嫁了,要在院子里种满西府海棠’。”他说这话时,眼神飘向远方,
像是穿过雨幕回到了那个午后。第二日我就回了九雁关,那时我就知道,你这样的姑娘,
不该困在宅斗里数碎玉。”薛嫣嫣的指甲掐进掌心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原来他不是偶然出现的看客,是早就站在远处的旁观者。
她想起及笄礼后失落的自己——裴景濯说要送她西府海棠,
最后只送来两盆蔫头耷脑的月季;薛晚晴捧着她的头面说“阿姐戴这个更好看”,
转头就别在自己鬓边。那些她以为的“偶然”,早被人看了个通透。“你看这玉佩。
”沈晏砾把红绳穗子晃了晃,金线补的裂纹在雨中微微闪动,“金箔补的裂,碰不得水,
见不得光。”“你为它哭,为裴景濯哭,为薛晚晴哭”他突然倾身,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,
呼吸交错间,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,“可你什么时候为薛嫣嫣哭?”雷声在头顶炸响,
震得屋檐瓦片簌簌作响。薛嫣嫣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,突然想起三年前他离开时,
九雁关的信鸽掠过薛府飞檐。那时她站在廊下,望着鸽影消失在云里,心里空落落的,
原来不是因为风大,是有人把她的心事先一步揣走了。“我不。”她突然开口,
声音带着破音的哑,像是用尽力气撕开一层茧,“我不为他们哭了。
”沈晏砾的瞳孔微微收缩,像是被这句话烫到。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打乱的鬓发,
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尾,温度从指尖传来,轻轻柔柔,却又不容抗拒:“这就对了。
真正的薛家**,该站在更高的地方”“沈大人”急促的呼喊声惊碎雨幕。薛嫣嫣转头,
看见茶楼的小二举着油布伞跌跌撞撞跑来,裤脚沾满泥点,
脚下踩碎一池积水:“西市…西市有难民染了黑斑热症!您前日说要去查看粥棚,
王都尉刚派人来传,说您的亲兵在疫区分明看见您的玄色披风”沈晏砾的身体瞬间绷紧,
肌肉线条在湿透的衣衫下绷成一张拉满的弓。他猛地站直,雨水顺着下颌线砸在薛嫣嫣肩头。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“半个时辰前!”小二喘得厉害,脸色发青,额头上全是冷汗,
“现在西市封了,王都尉正带人围…围住”“荒唐!”沈晏砾扯下外袍甩给薛嫣嫣,
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,衣角扫过她手臂,还残留着一点体温,“你回茶楼等我。
”“你要去哪?”薛嫣嫣攥住他的袖口,指尖触到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,滚烫,
“疫症会要命的!”“我是九雁关的将。”他低头看她,目光像淬了火的剑,
映着天边最后一道闪电,“沙场上的瘟疫我见过,西市的百姓等不得。”话音未落,
他已冲进雨幕。薛嫣嫣望着他的背影被雨帘吞噬,突然想起方才他说的“真正的薛家**”。
风卷着雨打在脸上,她摸了摸怀里的外袍,还残留着松木香和一点余温。“姑娘?
”小二小心翼翼递来伞,声音有些发颤,“要不去王掌柜那避避?他说新到了批药材,
许能…”薛嫣嫣攥紧外袍,望着西市方向翻涌的乌云。雨还在下,可她心口那团火,
终于烧穿了最后一层雾。5薛嫣嫣攥着沈晏砾留下的外袍跑进茶楼时,
王掌柜正蹲在药柜前整理新到的药材,闻到动静抬头,老花镜滑到鼻尖:“姑娘这是淋透了,
快坐。”“王掌柜。”薛嫣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“西市出了黑斑热症,
您可知最近城中药材走货如何?”王掌柜的手顿在半空。他原是要去取姜茶的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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