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清欢攥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发紧，果汁在水晶灯下拉出细长的光棱。

三叔公的嗓门穿透蒸腾的菜香："清欢可是名牌大学出来的，留在上海那叫闯荡！

哪像我家阿明，天天守着铺子剥虾仁——"她刚想把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，

二姨的绣花帕子已经搭上肩头："你这孩子从小就灵，

小时候背《滕王阁序》能拿全校第一呢！"转盘上的油焖大虾正转到面前，

红亮的酱汁映出她强撑的笑靥，像橱窗里摆久了的琉璃盏，看着剔透，指腹贴上却透着寒气。

"哪里的话，"她往表哥阿明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，"他守着老字号多好，

不像我租的隔断间，晾衣服都得跟邻居错开间。"话音未落，

三姑妈的金镯子已经敲在瓷盘上："年轻人哪能怕吃苦？

你妈当年..."空调出风口突然送来一阵冷风，许清欢盯着玻璃杯中沉底的果粒，

突然想起毕业答辩那天，导师说她论文里写的"城市异乡人心理困境"太矫情。

此刻满桌的热炒氤氲成雾，她嚼着那口被酱汁裹得发甜的排骨，

突然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咸——像极了去年冬天，在出租屋窗台晒坏的那瓣柚子。

柚子是崔李健做的，那时她总笑崔李健笨拙。深夜加班推开写字楼，

总能撞见他倚着锈迹斑斑的二八自行车，车铃还在叮当作响。

他变魔术似的掏出裹着纸巾的柚子，盐粒蹭过她掌心："听说盐渍的果肉能抗住魔都的寒。

"他总背着褪色的牛仔布包，里面装着速写本、保温杯和半块没吃完的全麦面包，

会蹲在早餐摊前和卖粢饭团的阿婆聊宇宙起源，也会在暴雨中用透明雨伞收集霓虹倒影。

生活拮据时，他就在街头画像。有人要精致的素描，

他却偷偷在边角画上夸张的小怪兽；有人抱怨命运不公，他便递过画纸："看，

你皱眉的样子像在拯救世界。"那些裹着盐霜的柚子纤维，

像极了他们在大城市打拼的日子——被现实反复腌渍，却在咀嚼间析出意想不到的回甘。

家族聚会上的吹捧是另一种"咸香"。长辈们的溢美之词如同厚重的调味，

看似将她捧上云端，实则掩盖了真实的苦涩。就像被盐包裹的柚子，褪去天然酸甜，

只剩下人工雕琢的风味。许清欢捏着玻璃杯，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，

恍惚间又尝到崔李健给的柚子——带着盐粒的粗糙，却在咀嚼间渗出意想不到的清甜。

高铁站第三次检票的声音响起，母亲隔着窗口比划着“多穿点”，

父亲悄悄塞进行李箱的暖手宝硌得她小臂生疼，行李箱拉杆上还挂着母亲连夜煮的茶叶蛋，

塑料袋在寒风中簌簌作响。写字楼的电梯数字跳动时，她摸出手机，家族群里又弹出新消息。

二姨发来养生链接，三姑转发着“女孩稳定才是福”的文章，

夹杂着母亲刚发的叮嘱：“工作别太拼，抽屉里放了胃药。”电梯门开的瞬间，

冷气裹着咖啡残渣的酸涩涌来，她想起父亲转身时微微佝偻的背，

和那句欲言又止的“不行就回家”。工位上，母亲叠好塞进行李箱的羊绒围巾静静躺着，

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。电脑屏幕亮起，甲方的修改意见跳出来时，

她忽然摸到口袋里圆润的茶叶蛋，蛋壳上还沾着父亲剥壳时留下的指纹。

茶水间传来保洁阿姨拖地的声响，她咬开蛋壳，蛋白的咸香混着蛋黄的沙软，

突然让这座凌晨的写字楼，多了分烟火气的温度。手机在抽屉里震了三次，

许清欢才注意到代晓艺发来的消息，屏幕亮起的瞬间，

是她们两个在初中的合照—两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举着棉花糖，晓艺嘴角沾着糖丝，

自己笑得眼睛眯成缝。“祖宗！救命！新品推广方案卡在第三版了，速来支援！

老地方蛋糕店，草莓千层管够！”末尾还跟着个被蛋糕淹没的表情包，

奶油糊住了卡通小人的眼睛。这让她想起高中晚自习后，

两人蹲在便利店门口分食草莓牛奶的模样。代晓艺总把最后一口吸得震天响，

说这样才够“仪式感”。后来晓艺瞒着家里做微商，半夜在宿舍阳台打包快递，

被宿管阿姨抓包时，也是她帮忙藏起那些贴着卡通贴纸的包装盒。推开蛋糕店玻璃门时，

风铃叮咚声混着烤栗子香扑面而来。代晓艺正趴在原木桌上对着手机龇牙，

见她进来立刻把屏幕倒扣："祖宗可算来了！再不来我要把草莓塔全吃了！"话音未落，

许清欢瞥见她手边藏着的生日帽——帽檐上还沾着去年给她庆生时的奶油渍。"少装了，

"许清欢把藏在大衣里的蛋糕盒推过去，缎带蝴蝶结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微光，

"知道你今天想骗我吃蛋糕。"代晓艺拆盒子的手突然僵住，

奶油裱花里嵌着的卡通贴纸晃了晃——正是她们初中时在精品店抢过的同款。

玻璃窗外的霓虹在雨幕里晕成光斑，代晓艺突然噗嗤笑出声，

奶油沾在了鼻尖：“还记得高三晚自习，咱俩翻墙去买烤冷面，结果被教导主任抓包吗？

你把整袋冷面全塞进校服里，鼓得像只企鹅！”许清欢笑得直不起腰，

碰翻了手边的柠檬水：“还不是因为你说‘没吃过宵夜的青春不完整’！后来你被罚站，

还偷偷在走廊给隔壁班男生传纸条。”话音刚落，两人突然安静下来，

代晓艺的笑容僵在嘴角，窗外一辆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声由远及近。

“他侧脸...真的很像阿远。”代晓艺用叉子戳着蛋糕，樱桃被碾出鲜红的汁水，

“那天他弯腰帮我捡面膜盒，后颈碎发翘起的弧度，和阿远拒绝我时低头的样子一模一样。

”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，像被风吹散的叹息，“原来有些伤口，这么多年还是一碰就疼。

”许清欢伸手擦掉她鼻尖的奶油，指尖残留着草莓的甜香："他上次帮我搬完面膜箱，

掉出张画稿，"代晓艺转着樱桃，奶油在瓷盘上洇出红痕，

"画的是你在公司楼下啃冷三明治，旁边写着'钢铁森林里的野蔷薇'。"话音刚落，

蛋糕店门铃又响，崔李健背着褪色帆布包站在门口，包侧口袋露出半截画纸，

边缘用铅笔描着两个女孩分食蛋糕的剪影。清欢想起楼道里那个抱着盐渍柚子的身影，

想起速写本里歪歪扭扭的配文，“他会为一片落叶驻足，会把失败的柚子干变成故事，

这样的人...”她顿了顿，将温热的奶茶推到代晓艺面前，“阿远和崔李健不一样，

值得你重新打开心门。”"他是我新邻居，上周刚搬来。"许清欢用叉子戳碎蛋糕上的草莓，

红色汁液在瓷盘晕开，"搬完家那晚，他抱着开裂的纸箱敲我门，说盐渍柚子洒了半箱，

问我要不要尝尝补救失败的成果。"代晓艺的睫毛颤了颤，叉子停在半空。

许清欢望着玻璃窗外摇晃的梧桐树影，想起那晚楼道里飘散的酸甜气息。

崔李健递来的柚子裹着粗盐，掌心的温度透过纸巾传过来："听说盐能锁住水果的倔强。

"他说话时，后颈还沾着搬家时蹭到的墙灰。"后来他总在楼道遇见我时，

变魔术似的掏出不同的小物件。"她轻笑一声，指尖摩挲着杯壁的水珠，

"有时是夹着枯叶的速写本，有时是被风吹落的蝴蝶翅膀。上周暴雨天，

他甚至举着半块没吃完的柚子追出来，说淋湿的盐渍物更有哲学味。

"蛋糕店的暖气突然变热，代晓艺低头猛喝了口柠檬水。

她把最大块带草莓的蛋糕推到好友面前，盐渍柚子的回甘，和蛋糕的甜腻，

在暖黄灯光里慢慢融成一片。蛋糕店暖黄的灯光下，代晓艺突然放下叉子，

直视着许清欢的眼睛：“你喜欢崔李健吗？”许清欢搅拌奶茶的动作一顿，

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。她想起崔李健塞给她的盐渍柚子，画本里夹着的枯叶书签，

还有他总在她加班晚归时，亮着门缝的那盏暖灯。“喜欢啊。”她轻笑出声，

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，“喜欢和他聊那些奇奇怪怪的哲学，喜欢他把生活过成诗的样子。

”代晓艺咬着吸管转了两圈，突然露出狡黠的笑：“那我去追他喽？”她晃了晃手机，

屏幕亮起崔李健在巷口画速写的**照片，“反正你刚才可没说，这喜欢是哪种喜欢。

”许清欢愣了愣，随即伸手刮了刮她鼻尖的奶油：“去啊。”她望向窗外斑驳的树影，

想起崔李健说过“人生像未完成的速写，永远有留白等新故事”，

“说不定他速写本的下一页，就缺个女主角。”两个月后的傍晚，玻璃幕墙外飘起细雨。

代晓艺突然发来消息：“老地方蛋糕店，我请你吃草莓雪崩蛋糕！”许清欢推开店门时，

熟悉的甜香混着淡淡的茉莉香扑面而来，代晓艺正趴在窗边，

指甲上的草莓美甲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“我要回家了。”代晓艺用叉子戳开流淌的奶油，

草莓果酱顺着蛋糕边缘滑落，“微商生意转给合伙人了，明天的机票。

”她抬头露出招牌式的笑容，却掩不住眼底的落寞。

许清欢握着奶茶的手紧了紧：“怎么突然...”“哪有什么突然？

”代晓艺把最大块蛋糕推过来，奶油上的糖霜沾到了她手腕，“追了两个月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