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从猎场回宫后，圣上并未因怜惜羲姮在猎场“遇刺”这件事而对其多几分关怀。

他是帝王，有八位公主，六位皇子，羲姮在公主中行三，是最不起眼的一个。

若不是因为此次事件牵扯到了荣贵妃和太子，便是羲姮真的因着惊马受伤，此事都不一定会引起多大的风波。

回宫后，因着不得不牺牲封景睿的缘故，太子和荣贵妃都对羲姮存了一股子怨气。

尽管最终逼他们放弃封景睿的是陛下，可他们哪里敢质疑陛下？

尽管羲姮在这件事中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，可正因为她的“不配合”，才导致了最后事情走向了不可控的方向。

上头人的态度自然会影响底下奴才。

虽说他们不至于缺衣少食苛待公主，但各色份例中做做手脚捞点儿油水还是能做到的。

左右荣贵妃这个名义上的母妃又不会管这些事。

底下人察言观色，自然也都心里有数。

就比如，送到羲姮宫里的衣料，都是其他公主挑剩下的。

布料都还是名贵，但颜色却都不是年轻女子喜爱的新鲜俏丽。

“这黛紫、靛蓝，都是上了年纪的女子方才能穿出稳重的颜色，尚衣局的人真是越发不会做事了！”

清漪看着面前这一沓子布匹，眼中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了。

便是贵妃冷待她家公主，可殿下终究是陛下的女儿，六局的人是要翻了天不成。

“她们哪里是不会做事，分明是太会做事。”

放下手中的书本，羲姮的眼神落在那些布匹上，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讥笑。

苛待自己，是荣贵妃的意思，六局的人不过是察言观色替主子分忧罢了。

至于这件事会不会闹大？

荣贵妃最是了解原本的羲姮。

被她养得胆小怯弱，便是再给她一个胆子，她也不敢用这些事去圣上面前告状。

不过……

“本宫让你整理的那些书册和画卷，你都找出来了吗？”

听到羲姮的问话，清漪放下手中的布料点了点头。

“都已经寻出来了，只是放了那么些年，不少书册都已经发潮了，奴婢想着等过几日将那些书册在院子里晾一晾。”

前几日，羲姮让她去将当年柔妃所留下的一些旧物都整理了出来。

柔妃死后，她的宫殿没有多久便住进去了新人。

一些钗环首饰和书籍画卷之类的东西，便被留给了羲姮。

只是，荣贵妃之前和柔妃素来关系不睦，哪里愿意看到昔日对头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。

但直接毁了也于她在圣上面前的形象不利。

所以，荣贵妃只让人封存了起来。

前两年倒也将这些东西挪到了羲姮的库房，说是将来若是出嫁，这东西也算是嫁妆的一部分。

只是，这些年在荣贵妃的刻意教导下，完颜羲姮的性子柔怯，哪里敢将亲生母亲的东西堂而皇之取出来惹如今的养母不快。

命书中，直到出嫁之时，这些东西才真正被羲姮拿了出来。

“择日不如撞日，便明日吧。也不要在院子里了，到时被荣母妃知道，她又要介怀。找个人搬去葳蕤轩吧，正好如今秋日里菊花开得正好，趁着晒书，也可前去赏菊。”

葳蕤轩是百花苑旁的一处阁楼，之前是听戏所用，只是如今宫里荣贵妃不喜听戏，她素来是个霸道的性子，底下的宫妃也不敢同贵妃兴趣相佐，这宫苑便慢慢闲置了下来，除了留下几个宫人负责洒扫维护，几乎没太有人过来。

“是。”

清漪也不多问自家殿下是要做什么。

她只知道，殿下如今所做的一切，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。

猎场一事，她后知后觉才明白了清禾的背叛。

那是贴身伺候殿下的人，居然能够对殿下的坐骑下手。

尽管清漪也能猜出，清禾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主子。

她只是为了替幕后之人办事，制造一场所谓的英雄救美。

可从她选择对坐骑下手开始，便是将殿下的安危置于不顾了。

谁能确保英雄救美就一定成功呢？万一那封小侯爷没救成？万一殿下没有勒紧缰绳？

从疾驰的马背上摔下来，可是足以摔断脖子的。

但这些人，没有一个真正在乎殿下的安危。

所以如今，殿下为了自保所做的一切事，清漪也都会支持。

殿下无人可依靠了。

她只能靠自己。

葳蕤轩的院落内。

羲姮看着眼前摊了一院子的书籍，眼神晦涩难明。

柔妃的确是个才女，写的一手好字。

可惜，在这宫中，这一身的才学并不能庇护她和她的孩子。

“殿下，如今外边日头大，您可要到殿内歇息。”

指挥着内侍将几箱子书都摊开晾晒好后，清漪低声在羲姮耳边询问道。

可羲姮却摇了摇头。

“快起风了。马上，有一场大雨要来了。”

啊？

清漪一时有些诧异。

这如今艳阳高照，树木都是纹丝不动，哪里就会起风下雨？

而且，若是真要下雨，殿下为何还会吩咐今日晒书呢？

羲姮话音落下不过半炷香的功夫，只见突然四周起了风来，院中花草的枝叶被刮得簌簌作响，地上的书册也是被吹得一页页快速翻开。

竟是，真的刮起了风。

很快，天空中竟是乌云密布，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。

“不好！快！快将这些书收起来！”

清漪原本还在震惊自己主子说话的灵验，可看到如今这番模样，立刻急了起来。

这些书籍本就有些年头了，狂风骤雨下必定是要损毁个彻底了。

院内顿时忙碌了起来。

羲姮也不顾清漪的阻拦，拿起面前那画卷便准备一同收拾。

而就在这时，葳蕤轩的门口传来了一道声音。

“长平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
院内所有人同时抬头望去。

而后，匆忙跪下。

“陛下万安。”

“父皇万安。”

站在葳蕤轩门口的，正是圣上。

今日圣上原本要去临华殿看望最近颇为宠爱的舒贵嫔，可行至一半，原本好好的天气却是突然狂风大作，瞧着风雨欲来的架势。

所以，圣上便直接来了最近的葳蕤轩暂时避雨。

可谁知一进来，竟是碰见了长平。

圣上挥了挥手，直接让众人起身，而后踱步朝着羲姮走来。

“母妃当年留下一些书册卷轴，儿臣原先趁着天气好将其晾晒一番，谁知竟是天公不作美。”

羲姮捏着画卷，略有些拘谨地垂下头。

母妃……

圣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。

羲姮口中的母妃并非荣贵妃，而是她的亲生母亲柔妃。

十年的漫长岁月后，圣上终于难得又想起了当年的那位丽人。

“你母妃，是个难得的才女。”

大抵是天阴沉沉的缘故，圣上难得多了几分柔软心思。

尽管对于昔日宠妃所留下的唯一血脉，他已经许多年未曾正眼看过了。

但这不妨碍他此时突如其来的怀念。

他伸出手，从羲姮手中拿过了那卷画，徐徐将其展开。

可刚一展开，他便愣在了当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