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节：举报我猛地睁开眼，土坯墙的霉湿味儿裹着陈年稻草的腐败气，狠狠灌进鼻腔，

呛得我肺管子生疼。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，也不是前世咽气时那破败小屋的尘土气。

是重生回到1980年。李家那间永远昏暗、弥漫着猪食和劣质烟草味的土坯房。“嘿嘿，

晚丫头，醒啦？”一张油光锃亮、毛孔粗大的脸猛地杵到眼前。李大国！

他那口被烟熏得焦黄的板牙咧着，喷出浓重的口臭，几乎喷到我脸上，“栓子哥仁义！

彩礼给足啦！整整三百块！够咱家起三间亮堂堂的大瓦房！你弟弟娶媳妇的钱，

这下可有着落喽！”“嗡——”的一声，前世记忆像裹着冰碴的洪水，瞬间冲垮了堤坝。

赵老栓！那个四十岁、一身横肉、眼里永远闪着浑浊淫邪的光的老光棍！

铁链锁住脚踝的冰冷触感仿佛还在！猪圈里令人作呕的臊臭！

身上永远洗不掉的猪粪和劣质烧酒混合的恶心气味！还有那些数不清的黑夜，

粗粝手掌的揉捏、带着酒气的啃咬、绝望的呜咽被闷在喉咙里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

喉头涌上铁锈般的腥甜。“等会儿！”我嗓子像被砂纸磨过，发出刺耳的破音。

身体比脑子更快，几乎在睁眼的瞬间，右手已经闪电般探进了硬邦邦的枕头底下！

指尖触到那粗糙的、叠得方正的纸块！信！还在！纸边早已被我无数次摩挲得起了毛边，

里面每一个控诉的字，都蘸着前世我躲在柴房角落，咬破手指，混着眼泪偷偷写下的血泪！

“死丫头！作什么妖！”李大国被我的动作惊得一跳，三角眼一瞪，

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地就扬了起来，带着一股掌风。就是这双手！

无数次不分青红皂白地落在身上，抽得我皮开肉绽！前世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刚要冒头，

立刻被滔天的恨意烧成灰烬！去**！我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，

积蓄了两辈子的力气猛地爆发！肩膀狠狠撞开他挡在炕沿边的粗壮身躯！他一个趔趄，

撞翻了旁边的矮凳，发出“哐当”巨响。“反了！反了天了！

”王桂花尖利的咒骂从灶房传来。我充耳不闻！赤着的双脚狠狠踩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，

冲出那扇低矮、永远关着囚笼般的房门！门框上挂着的破布帘子被我带得呼啦作响。屋外，

天刚蒙蒙亮。鸡鸣狗吠，炊烟稀稀拉拉。脚下是混杂着碎石、牲口粪便、泥泞不堪的土路！

尖锐的石子硌进脚心，带着牛粪湿滑的泥浆裹住脚踝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，

钻心地疼！这疼，却让我无比清醒！快！再快一点！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一晃而过。

早起拾粪的张老头惊愕地看着我疯子般狂奔的身影。管不了那么多了！

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：革委会！那扇掉漆的绿门！肺像破风箱一样拉扯，喉咙里全是血腥气。

镇子就在眼前！那扇代表着“公理”的绿门，越来越近！“哐当——！！！

”我用尽全身力气，像一颗失控的炮弹，狠狠撞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！

巨大的声响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。办公室里烟雾缭绕。
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中山装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办事员正端着搪瓷缸子喝茶，

被这动静吓得手一抖，热水溅了一身。“举报！”我嘶吼着，声音劈裂得像破锣，

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子的腥气，“李大国！王桂花！卖亲生女儿！往死里打！虐待！证据！

”“啪！”那封叠得方正、沉甸甸的信，被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

狠狠甩在他面前那张被烟头烫出无数黑疤、油腻腻的木桌上！震得桌上的墨水瓶都跳了一下。

衣角蹭上的猪粪味儿，混合着我身上跑出来的汗酸和血腥气，在这死寂的空气里，

像投入石子的死水，激荡开令人窒息的味道。办事员捂着鼻子，惊疑不定地看着我，

又看看那封信。空气凝固了。只有我像濒死的鱼，靠在门框上大口喘息，胸腔里火烧火燎。

当天晚上，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子，猝不及防地撕裂了李家沟沉闷的夜空。

整个村子都惊动了，狗吠声此起彼伏，家家户户的门缝后都探出惊疑的眼睛。

警车那刺眼的红蓝光，在李家那破败的院门口疯狂闪烁，把一张张看热闹的脸映得光怪陆离。

“天杀的！放开我！我是她爹！养她这么大容易吗？啊？！”李大国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夜空。

两个穿制服的公安，毫不留情地反拧着他粗壮的胳膊，像塞麻袋一样把他往吉普车后座里塞。

他那张油脸因为惊恐和愤怒扭曲变形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，还在拼命蹬腿挣扎，“白眼狼！

养条狗还知道摇摇尾巴！林晚！你个不得好死的贱骨头！你等着！老子出来弄死你！

”王桂花瘫坐在泥地上，拍着大腿，哭得撕心裂肺，咒骂声淹没在嘈杂里：“我的老天爷啊！

没王法啦！闺女告爹娘啊！要遭雷劈的啊！”我站在黑压压的人群外围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。

舌尖被自己咬破了，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。我“呸”地一声，

狠狠吐掉那口带着怨恨的血沫子。冰凉的夜风吹在脸上，

带走最后一丝属于“李家女儿”的软弱。手里，紧紧攥着刚从公社领出来的新户口本。

薄薄的几页纸，此刻却重逾千斤，硌得掌心生疼。断了。干干净净。

我那千疮百孔、沾满泥泞的新日子，就从这断筋剔骨、鲜血淋漓的地方，

硬生生撕开了第一道口子。第二节：菌菇分家？呵，屁的家！李大国和王桂花被带走，

所谓的“家”彻底散了架。

在几个村干部和族老（大多是来看热闹和撇清关系的）不咸不淡的“主持”下，

我这个刚把养父母送进局子的“逆女”，

只分到了二十块皱巴巴的毛票、一把豁了口的旧锄头，还有村尾那间快塌了的破草房。

那房子，孤零零杵在荒坡下，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。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，漏得像筛子。

推开门，一股比李家土坯房更浓烈、更陈腐的霉味儿混合着尘土气扑面而来，呛得我直咳嗽。

墙角堆着不知哪年留下的烂稻草，成了老鼠和虫子的乐园。唯一的窗户，

糊着的破报纸早已发黄发脆，烂了好几个大洞，冷风飕飕地往里灌。心，沉得像坠了块冰。

这就是我的起点了？比前世被卖时更糟？至少那时候，还有个猪圈的顶能遮点风雨。

我拖着那把破锄头，麻木地清理着屋里堆积的垃圾。锄刃刮过地面，发出刺耳的噪音。突然，

墙角那一小堆烂稻草边缘，几朵灰扑扑、蔫头耷脑的小伞状东西，

倔强地从腐败的草茎里探出头来。平菇！我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！

心脏像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！这玩意儿，在几年后，能卖得比猪肉还金贵！城里人抢着要！

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！老天爷！这破房子里，藏着金子！

当天晚上，一盏豆大的煤油灯成了我唯一的伙伴。昏黄摇曳的光，

贪婪地舔舐着我沾满泥灰、被稻草划出细痕的手指，

在坑洼的土墙上投下我放大的、专注到有些狰狞的影子。

那本从镇上废品收购站犄角旮旯里淘换来的《食用菌栽培技术手册》，纸页脆黄发黑，

边角卷曲，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儿。我小心翼翼地翻着，生怕多用一点力，

这唯一的希望就会碎掉。

培养基…稻草、木屑…灭菌…高压蒸煮…接种…保持湿度…通风…”我像个走火入魔的疯子，

嘴唇无声地翕动，反复咀嚼着这些生涩又充满魔力的字眼。每一个字，

都像是打开财富之门的密码。没有高压锅，就用大铁锅煮！没有菌种，

就冒险用那几朵野菇的孢子！没有温湿度计，就靠手摸、靠身体感受！第一次，

扒开覆盖的稻草，菌棒上只长了稀稀拉拉几根白毛丝，然后迅速发黑腐烂。失败了。

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。第二次，白色的菌丝倒是长得挺欢，可没过几天，

就变成了恶心的黄绿色，散发出一股怪味。又失败了。心沉下去一半。第三次了。

我屏住呼吸，带着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，颤抖着手，一点点扒开覆盖在菌棒上的稻草…完了。

眼前一片惨绿！密密麻麻的绿毛像发霉的裹尸布，爬满了所有菌棒！刺鼻的霉味直冲脑门！

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。心彻底沉进了冰窟窿，冻得四肢百骸都僵硬了。

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，瞬间淹没了我。两辈子的挣扎，

难道就要困死在这间漏雨的破草房里？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，视线一片模糊。

我颓然地蹲在散发着恶臭的菌棒旁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“林姐！林晚姐！在不在？开门呐！

”破木板门突然被拍得山响，几乎要散架。是供销社那个跑腿的小伙子周明！

他清亮的嗓子像根针，猛地扎破了我绝望的茧房。我胡乱用袖子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，

蹭了一手黑灰和未干的泪痕，喉咙里堵得发不出声。“林姐！大喜事！

县城国营饭店的采购主任！今天来社里了！尝了你上次给的那点样品，拍着桌子叫好！

点名要新鲜蘑菇！有多少收多少！价钱好商量！”周明的声音透着兴奋，穿透门板。

国营饭店！有多少收多少！这几个字像强心针，狠狠扎进我濒死的心脏！

一股蛮横的力气瞬间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！我猛地站起来，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！

“等着！”我嘶哑着嗓子吼回去，眼里烧着两团火，死死盯着周明，“告诉主任！明天！

二十斤新鲜平菇！只多不少！少一两，我林晚名字倒着写！”那一夜，

煤油灯燃到了灯芯尽头。我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，

冰冷潮湿的屋子里疯狂地翻找、筛选、处理那些尚未完全被绿毛吞噬、勉强还能抢救的菌棒。

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，混合着霉味和泥土味。手指被稻草割破，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。

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：二十斤！明天！第二天，天刚蒙蒙亮。

我背着沉甸甸、用破麻袋仔细包裹好的蘑菇，踏着露水，

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镇上供销社后门。周明早就等在那里，验过货，眼睛一亮，二话不说，

从怀里掏出五张崭新挺括的“大团结”，塞进我冰凉的手心。“五十块！林姐，你行啊！

”他竖起大拇指。五十块！沉甸甸的！崭新的纸张边缘几乎能划破皮肤，

散发着好闻的油墨香。我紧紧攥着这五张纸钞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那嘎吱作响的，

不仅仅是钞票摩擦的声音。比这钞票更硬、更挺直的，

是我那几乎要被生活压弯、此刻却死命挺起、不肯再低一分的脊梁骨！这吃人的穷坑，

我林晚，爬出来了！第三节：破局“哐当！！！”一声巨响，伴随着木屑纷飞！

我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板，直接被一股蛮力从外面踹飞了小半边！尘土飞扬！

张狗蛋和他那个流里流气的弟弟张二狗，两张写满了无赖和贪婪的脸，像两尊讨债的瘟神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