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，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，扎得王修平意识模糊又清晰。

天花板是医院特有的惨白，单调得令人窒息。视线所及之处，只有输液架上透明的液体，

正以一种残忍的规律，一滴，一滴，缓慢地坠入导管，

流入他这具早已被岁月和悔恨蛀空的躯壳。千亿帝国？世界首富？

那些曾经让他目眩神迷的头衔和数字，此刻都褪尽了颜色，轻飘飘地悬在记忆的角落，

如同积满灰尘的旧报纸，毫无分量。他费力地转动眼珠，视线掠过空荡寂静的病房。

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守在床边，没有一声关切的问候。巨大的落地窗外，

是上海璀璨到近乎冷漠的繁华夜景，霓虹闪烁，车流如织。这世界运转如常，

不会因一个王修平的离去而有丝毫停顿。一股深不见底的孤寒，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，

冻得他指尖都在发颤。脑海里唯一清晰的画面，是刺目的血红，铺天盖地。

产床上小小惨白如纸的脸，被汗水浸透的头发黏在额角，

那双曾经盛满星辰、此刻却只剩下痛苦和哀求的眼睛，死死地望着他本该出现的方向。

巴、青紫色、只来得及发出微弱一声啼哭便永远沉寂下去的小脸……那是他未曾谋面的儿女，

一对本该在世间嬉笑奔跑的龙凤胎。“小小…宝宝…”干裂的嘴唇翕动，

却发不出成调的声音，只有破碎的气流在喉间呜咽。滚烫的泪沿着松弛的眼角滑落，

砸在枕头上，留下深色的印记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，

每一次搏动都牵扯出撕裂般的剧痛。这痛楚并非来自衰竭的器官，

是源于灵魂深处那永远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——他用整个后半生追逐财富堆砌起的辉煌大厦，

根基却是妻儿三条鲜活生命的祭坛。“阎王爷…”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在心底无声地嘶喊，

恩…让我见见他们…就见一面…让我…当面说声…对不起…”意识如同沉入粘稠冰冷的沥青，

不断地下坠。

即将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——第二章“呕…呃…呕…”一阵压抑、痛苦的干呕声，

如同穿透浓雾的微弱信号，猛地刺入他混沌的意识。紧接着，是另一个声音，年轻、清脆，

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心疼：“小**，好点没？这吐得…唉，真是磨人！来，漱漱口，

喝点温水压压？”这声音…这声音！王修平的心脏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，

骤然停止了跳动，随即又以近乎疯狂的频率擂动起来，撞击着脆弱的胸腔，几乎要破膛而出！

他猛地睁开眼。眼前不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和冰冷的仪器，

而是一片斑驳、有些泛黄的老式白灰顶棚。墙角挂着几缕蛛网，

在窗外透进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烟味，

混杂着厨房里飘来的、属于家的、温暖的饭菜气息。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木格窗棂，

在地面上投下斜斜的光斑，细小尘埃在光束中无声飞舞。

“呕…”那熟悉的、令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干呕声再次响起，近在咫尺。

王修平僵硬地、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，动作滞涩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。窗边，
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旧棉袄的女人，正弯着腰，一手扶着粗糙的木质窗棂，

一手捂着小腹，肩膀随着每一次干呕而剧烈地耸动。阳光勾勒出她清瘦单薄的背影轮廓，

那腰肢依旧纤细，只是在小腹的位置，隐约可见微微隆起的弧度，

像一颗小心翼翼包裹着的、初生的果实。“小小…”这个名字，

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烙印在灵魂深处，此刻脱口而出，却轻得如同梦呓，

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狂喜。是他的小小！

是他刻在骨血里、用尽一生去忏悔也没能挽回的苏小小！他回来了？他真的…回来了？

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，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，

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，留下彻骨的冰凉和麻木。他挣扎着，

几乎是滚下那张铺着粗硬草席的木板床，双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，竟一时无法站稳，

踉跄了一下才扶住粗糙的土墙。那墙面的触感，粗粝而真实，带着旧时光独有的颗粒感。

第三章苏小小似乎被身后的动静惊扰，微微侧过身。她的脸色苍白，

带着孕吐后的疲惫和憔悴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，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颊边。那双眼睛，

清澈依旧，却因为身体的不适而蒙着一层水雾，茫然地看向他，

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解和询问。就是这双眼睛！前世最后定格在他记忆里的，

就是这双盈满痛苦和绝望的眼睛！王修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攥住，

又被猛地揉碎。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放大到极致，又瞬间被抽空。

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移动的，双腿仿佛脱离了意识的掌控，只是凭着本能，

踉跄着、几乎是扑到了苏小小的面前。“小小…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破碎得只剩下气音。

他伸出手，指尖冰凉，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，

小心翼翼地、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琉璃梦境，轻轻抚上苏小小小腹那微隆的弧度。

隔着单薄的棉布，掌心下传来温热的、属于生命的真实触感。那里面，是他和她的孩子！

是那两个因为他当年的缺席和荒唐，连看一眼这世界的机会都被剥夺的孩子！

一股滚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。

积压了两世的悔恨、痛苦、刻骨的思念和失而复得的狂喜，在这一刻彻底决堤！“小小！

我的小小！”他再也控制不住，猛地张开双臂，将眼前这单薄却孕育着无限希望的身体，

连同她腹中那脆弱而坚韧的生命，一起紧紧地、紧紧地拥入怀中。力道之大，

仿佛要将她生生揉进自己的骨血里，融为一体，再也不分离。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，

瞬间浸湿了苏小小单薄的肩头。他像个走失了太久、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，埋首在她颈窝，

泣不成声。滚烫的泪水灼烧着她的皮肤，也灼烧着他自己。

“回来了…我回来了…”他语无伦次，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，

“对不起…对不起…对不起…是我**！是我该死！”他一遍遍地重复着，声音嘶哑哽咽，

“不赌了！再也不赌了！也不混了！这辈子…这辈子我哪儿都不去！就守着你们！

守着你和宝宝们！”他的手臂收得更紧，勒得苏小小几乎喘不过气，

却又奇异地感到一种久违的、沉甸甸的安全感。

第四章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男人整个身体的剧烈颤抖，那滚烫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，

汹涌地渗透进她单薄的衣衫，灼烫着她的皮肤。他语无伦次的忏悔，

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带着刀锋般的重量，狠狠砸进她的耳膜，砸得她心头发懵。“宝宝们…？

”苏小小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，声音轻得像一阵风。她下意识地低头，

看向自己尚且平坦、只微微有些弧度的小腹。才三个月出头，连胎动都未曾有过，

他怎么就如此笃定是“宝宝们”？还说得如此撕心裂肺？邻居张婶端着那碗温水，僵在原地，

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，眼睛瞪得像铜铃。她看着王修平哭得像个天塌地陷的孩子，

听着他那些赌咒发誓的疯话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这王家小子，

平日里游手好闲，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，今天这是撞了什么邪？莫不是……输了钱，

脑子坏掉了？还是又在外面惹了泼天的祸事，跑回来演戏？“王…王修平？

”苏小小艰难地动了动被他勒得生疼的肩膀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试探。

“你…你这是怎么了？是不是…是不是又欠钱了？”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。

他上次这样失态，还是赌输了家里仅有的买粮钱，被债主堵在巷子里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。

“没有！没有欠钱！”王修平猛地抬起头，脸上涕泪横流，狼狈不堪，

但那双通红的眼睛却死死地锁着她，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，

是苏小小从未见过的明亮和决绝。那火焰炽热得让她心惊，几乎不敢直视。“钱？

”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词，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

混杂着巨大的悲怆和某种新生的力量。“钱算什么东西！小小，你信我！你信我这一次！

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。“从今天起，我王修平，戒赌！戒烟！

戒酒！戒掉过去所有混账事！我发誓！我要是再沾一点，就让我天打雷劈，不得好死！

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，带着血淋淋的狠劲。他的目光灼灼，

像两道滚烫的光束，穿透苏小小眼中的茫然和恐惧，直直刺入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那里面，

似乎有什么东西，正在他这突如其来的、山崩海啸般的情绪冲击下，悄然松动。

“你…你先放开我…”苏小小被他眼中那陌生的火焰灼得心慌，微微挣扎了一下，

声音细若蚊呐。“勒得…勒得难受…”王修平这才如梦初醒，触电般猛地松开手臂，

脸上瞬间布满慌乱和懊恼：“对不起！小小！对不起！我…我太用力了！弄疼你了吗？

”第五章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，手足无措地看着她，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紧张和心疼，

哪里还有半分过去那副混不吝的模样。苏小小看着他这副样子，心头那点疑虑和恐惧，

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、几乎不敢承认的酸涩所取代。她张了张嘴，

想问什么，却最终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，疲惫地靠在窗棂上，闭上了眼睛。太乱了，

一切都太乱了。王修平却不敢有丝毫放松。他贪婪地凝视着她苍白疲倦的侧脸，

目光落在她小巧耳垂下方那颗熟悉的、小小的褐色泪痣上。前世多少个午夜梦回，

他独自躺在冰冷的豪宅里，对着空荡荡的墙壁，

就靠回忆着这颗痣的形状来熬过那蚀骨的孤独。如今，它就在眼前，真实得让他想落泪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心头的激荡，眼神扫过这个狭小、破败却充满烟火气的屋子。

目光落在墙角那张破旧的矮桌上——那里杂乱地堆着几个廉价的空酒瓶，

几盒皱巴巴的劣质香烟，还有一副油腻腻的扑克牌。前世就是这些玩意儿，像跗骨之蛆，

一点点啃噬掉了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，最终酿成了血色的悲剧。

一股强烈的、近乎本能的厌恶和决绝猛地冲上头顶！他一步跨过去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。

没有丝毫犹豫，他抓起那几个空酒瓶，狠狠地、决绝地砸向屋外的泥地！“哐啷！哗啦——！

”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，玻璃碴子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，飞溅得到处都是。

紧接着是那几盒香烟，被他狠狠揉烂，像丢弃肮脏的垃圾一样，用力甩出窗外，

白色的烟丝散落在泥地上。最后是那副扑克牌。他抓起它，双手用力一扯！

“嗤啦——”一声，脆弱的纸牌瞬间四分五裂，花花绿绿的纸片如同被撕碎的过往，

被他扬手奋力抛洒出去，纷纷扬扬，在风中打着旋，飘落在院子的各个角落。

整个过程快如闪电，带着一种近乎自残般的狠厉和宣泄。

第六章苏小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得浑身一颤，猛地睁开眼，

正好看到扑克牌碎片如雪片般飘落。她惊愕地捂住嘴，难以置信地看着王修平那决绝的背影。

邻居张婶更是吓得倒退一步，手里的碗差点摔在地上。王修平背对着她们，胸膛剧烈起伏，

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殊死搏斗。他缓缓转过身，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，但眼神却异常清亮，

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天空，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。他一步步走回苏小小面前，

在张婶惊骇欲绝的目光中，毫不犹豫地屈膝，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。

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，让苏小小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抽。“小小，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，

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，一字一句，敲打在寂静的屋子里。“我王修平，对天发誓，

从今往后，若再碰赌、烟、酒，或再做任何一件让你伤心、让你担惊受怕的混账事，

就让我生生世世，永堕阎罗地狱，不得超生！”他仰起头，通红的眼睛直视着她，

里面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和燃烧殆尽的疯狂。“这一世，我只要你，要我们的孩子，平安喜乐。

我要你们，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！这是我王修平，用命换来的机会！”最后几个字，

他几乎是吼出来的，带着前世未能宣之于口的刻骨忏悔，也带着今生不容置疑的执念。

苏小小彻底呆住了。她看着跪在面前、神情悲怆如同献祭的男人，

看着他眼中那陌生得让她心惊、却又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的火焰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
张婶更是吓得面无人色，手里的碗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，温水洒了一地。

她像是见了鬼一样，连滚爬爬地冲出了王家的小院，嘴里还念叨着“疯了疯了”。

破败的小院重归寂静，只剩下风穿过窗棂的呜咽，

和地上散落的扑克牌碎片被风吹动的簌簌声。王修平依旧直挺挺地跪着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，

固执地仰望着他失而复得的星辰。他不在乎张婶的惊恐逃离，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。

他只知道，这方寸之地，这个怀着他骨血、眼底带着惊惶和不解的女人，就是他重活一世，

唯一的救赎和战场。第七章接下来的日子，对苏小小而言，

如同置身于一场光怪陆离、半信半疑的梦境。王修平真的变了。变得彻彻底底，翻天覆地。

他不再睡到日上三竿，每天天蒙蒙亮就悄无声息地起床。当苏小小被清晨的寒意冻醒时，

灶膛里早已燃起温暖的火焰，锅里蒸腾着白气，简陋的饭桌上，

必定摆着一碗热气腾腾、熬得软糯粘稠的白粥，旁边有时是一个煮好的鸡蛋，

有时是几片切得整齐的咸菜疙瘩。他甚至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颗珍贵的红枣，

悄悄放进粥里，说是给她补血。家里的水缸总是满的，劈好的木柴整整齐齐码在墙角，

像等待检阅的士兵。院子里被清扫得干干净净，连鸡窝里的几只老母鸡，

都被他额外多喂了一把宝贵的谷糠，下蛋似乎都勤快了些。

更让苏小小不安的是他看她的眼神。不再是过去的漠然、敷衍，或者偶尔酒后的烦躁。

那目光变得无比专注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、几乎能将她灼伤的温度。每当她稍有不适，

哪怕是轻轻皱一下眉，他都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，紧张地凑过来，

一遍遍地问：“怎么了小小？哪里不舒服？要不要喝水？还是想吃点酸的？

”那份小心翼翼和如临大敌，让她无所适从。他甚至开始笨拙地学着做更多的事情。

笨手笨脚地试图帮她洗衣服，结果搓破了她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外套；学着去供销社排队，

试图买点凭票供应的瘦肉，却因为不熟悉规则被人挤到后面，空手而归，

回来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，闷闷不乐地蹲在灶膛前添柴火。苏小小看着他忙碌而笨拙的身影，

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汗，看着他因为劈柴不小心划破手指却浑然不觉的样子，

心头那点冰封的坚硬，在不知不觉中，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暖流缓慢地侵蚀、融化。

可那深植于心底的恐惧和怀疑，像藤蔓一样缠绕着，让她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一切。

她沉默着，观察着，像一个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，骤然见到强光，下意识地想要退缩。

第八章这天傍晚，王修平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回家做饭。苏小小坐在门槛上，

望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，一丝熟悉的、冰冷的恐慌感，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心头。

他去哪了？是不是…是不是又去了那个地方？就在她胡思乱想，指尖冰凉时，

院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。王修平回来了。他风尘仆仆，额发被汗水打湿，贴在额角，

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，但那双眼睛，却亮得惊人，像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。

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套沾了不少灰土，裤腿上还蹭着泥点，显然走了很远的路。

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小小面前，二话不说，

将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了好几层、四四方方的小包裹，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。“拿着，

小小！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。“快看看！

”苏小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，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。那包裹入手沉甸甸的，

带着他掌心的汗湿和风尘仆仆的气息。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，在他催促的目光下，

迟疑地、一层层剥开那厚厚的旧报纸。当最后一层报纸被掀开时，苏小小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
昏黄的光线下，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存折。

封面印着“中国人民银行”几个端正的大字。她颤抖着手指，翻开那硬硬的封面。

映入眼帘的是一串数字。一个“5”，后面跟着五个清晰无比的“0”。

500,000.00苏小小猛地倒抽一口冷气！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，手剧烈地一抖，

那本小小的存折差点脱手掉落！她慌忙用双手死死攥住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

她死死盯着那一长串零，眼睛瞪得滚圆，仿佛不认识那些数字一般，一遍，两遍，

三遍……数着。五十万！是五十万！这个数字如同一道惊雷，

在她贫瘠而充满恐惧的世界里轰然炸响！她一辈子，不，几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！

他们这个家，全部家当加起来，恐怕连存折上那一个零头的零头都不到！

巨大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。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急速爬升，

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。她猛地抬起头，脸色惨白如纸，

看向王修平的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，

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、面目全非的魔鬼。“你…你…”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，

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指控和崩塌的信任。“你又去赌了？！王修平！

你…你疯了！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吗？！

蓄了数日的复杂情绪——那点微弱的暖意、小心翼翼的观察、不敢言说的期盼——在这一刻，

被这从天而降的巨额“赃款”彻底击得粉碎！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。

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被债主堵门、家徒四壁、走投无路的冰冷深渊！泪水汹涌而出，

瞬间模糊了视线。她死死攥着那本滚烫的存折，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，

又像是攥着即将引爆的炸弹，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，几乎站立不住。

第九章王修平被她激烈的反应和话语中的绝望刺得心头剧痛。他立刻上前一步，

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她，却被苏小小惊恐地、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！“别碰我！

”她尖叫着，声音凄厉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，踉跄着后退，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。

王修平的手僵在半空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，痛得他几乎窒息。

他看着她眼中的惊恐和绝望，那眼神比前世她躺在产床上看向他时，更让他心如刀绞。

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恐惧——在贫穷和混乱中挣扎了太久的人，突然面对一笔无法理解的巨款，

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欣喜，而是灭顶的灾难。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深吸一口气，

压下心头的酸涩和焦急。他没有再试图靠近，只是站在原地，

目光沉沉地、无比认真地凝视着她泪流满面的脸，声音低沉而缓慢，

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：“小小，看着我。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异常清晰，

穿透了她的抽泣声，“你听我说。”苏小小被他话语中的力量定住，下意识地抬起泪眼，

对上他深邃而坦荡的目光。“我没有赌。”王修平一字一顿，斩钉截铁，

“一分钱都没有赌。这钱，干干净净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她依旧平坦的小腹，

眼中的戾气和焦急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取代，声音也放得更加轻缓，

仿佛怕惊扰了什么：“还记得我前些天，不是去了一趟省城么？”他看着她，眼神专注，

带着一种引导她回忆的耐心。“我不是去瞎逛。我去找了以前…嗯，认识的一个朋友的表哥，

他在南方那边有点门路。我听到点风声，深圳那边几个新开的电子厂，

急缺一种进口的小电容，叫什么…贴片电容？对，就是那个。市面上都快炒疯了，

可还是供不应求，价格一天一个样地往上翻。”他语速不快，条理却异常清晰，

完全不像过去那个对生意一窍不通、只会蛮干的王修平：“我就想着，这是个机会。

咱们家…不是还有这间老屋么？虽然破，但地段还行。我就…我就把它抵押给了信用社。

”他轻描淡写地说出“抵押”两个字，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
苏小小听到“抵押房子”时，瞳孔猛地一缩，身体又是一颤，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质问。

王修平却抢先一步，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，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和一丝安抚的恳求。

“听我说完，小小。”他的声音沉稳有力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信服的力量。

“我用抵押来的钱，又东拼西凑了一点，全托那个朋友的表哥，

从香港那边弄了一批那种电容过来。货一到手，我立刻转手，加了一点合理的价，

卖给了深圳那边急着要货的厂子。钱，就是这么来的。所有的单据、合同，都在我这儿，

清清楚楚，明明白白。”他一边说着，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旧工装内袋里，

掏出一个同样用报纸包着的、更厚实些的包裹。他一层层打开，里面果然是一叠叠单据，

盖着不同公司的印章，还有信用社抵押贷款的凭证，上面清晰地写着房屋地址和抵押金额。

王修平把那些单据递到苏小小面前，眼神坦荡：“你看，小小。每一笔，都干干净净，

经得起查。这不是赌来的，也不是偷来抢来的。是我王修平，用脑子，用这间老屋做本钱，

正正当当赚来的第一笔钱！”他的话语清晰有力，如同磐石投入苏小小惊涛骇浪般的心湖。

她怔怔地看着他递过来的单据，上面的公章、签字、数字，虽然陌生，

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正式感。信用社那鲜红的印章，像一枚定心符，

狠狠砸在她动荡不安的心上。她颤抖着伸出手，指尖冰凉，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纸张。

目光在贷款金额和最终的成交金额之间来回扫视，心脏狂跳。

抵押房子…这么大的风险…他竟然真的…做成了？还赚了…五十万？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，

暂时压倒了恐惧。她抬起头，再次看向王修平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，有茫然，有震惊，

有劫后余生的虚脱，还有一丝极其微弱、几乎被淹没的…重新燃起的希望火光？

第十章王修平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松动。他心头一热，

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。他没有再解释生意，而是上前一步，

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，将那本沉甸甸的存折，重新稳稳地塞回她冰凉的手中。

然后，他微微俯下身，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，

牢牢地锁住她依旧带着泪痕、却已不再全然是绝望的眼睛。“这钱，是咱们家的。

”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。“你收好。想怎么用，就怎么用。

”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、却无比温柔和坚定的笑容，目光如同实质般，

温柔地抚过她的小腹，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布料，看到里面正在悄然生长的两个小生命。

“先给咱们闺女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、近乎宠溺的温柔。

“打个沉甸甸的、最漂亮的金锁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目光里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。

“再给咱们儿子，打一副亮闪闪的、最结实的小银镯子。”苏小小彻底怔住了。闺女？儿子？

他又一次如此笃定！仿佛早已预知了腹中胎儿的性别！这诡异的感觉再次攫住了她。

王修平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惊愕，他微微倾身，靠近她。

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，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。他伸出手，

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极其轻柔地、无比珍重地拂过她小巧耳垂下方，

那颗熟悉的、小小的褐色泪痣。指尖的触感温热而真实。

他凝视着她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，

那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此刻的模样——一个洗尽铅华、眼神炽热而执着的男人。“小小，

”他的声音低沉，如同最醇厚的酒，

带着一种穿越两世、刻入骨髓的深情和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狂热，一字一句，

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：“这次，我赌的不是钱。”他的目光炽烈如火，

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和温柔。“我赌的是，这一辈子，倾我所有，用尽一切，也要让你，

让我们的孩子，成为这世上——最幸福的人！”他的誓言，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，

在苏小小早已波澜四起的内心，激起了更深的漩涡。那沉甸甸的存折，像一块烙铁，

烫得她手心发痛，却又奇异地带给她一丝从未有过的、带着惶恐的踏实感。第十一章日子，

在一种微妙的、半信半疑的平衡中悄然滑过。王修平像是彻底换了个人，他不再早出晚归，

但每天总有那么几个小时不见踪影，回来时，身上常带着尘土和疲惫，眼神却越来越亮。

他依旧沉默寡言，但对苏小小的照顾，却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。家里的餐桌上，

渐渐丰盛起来。不再仅仅是白粥咸菜，偶尔会有难得一见的猪肝汤，

说是给她补铁；有时是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鲫鱼，熬成奶白色的汤，撒上几粒珍贵的葱花。

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新鲜的苹果，虽然只有一两个，却总是切成小块，放在她手边。

苏小小腹中的胎儿在安稳地长大，小腹开始显怀。王修平的目光也越来越温柔，

常常会不自觉地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，眼神专注得仿佛能穿透皮肉，

看到里面那两个正在茁壮成长的小生命。他会笨拙地、带着一丝虔诚的紧张，

轻轻把手掌覆上去，感受那奇妙的、越来越有力的胎动。每当这时，

他眼中总会瞬间盈满水光，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。苏小小默默地看着这一切。

存折被她用油纸仔细包好，藏在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墙缝深处。那笔巨款带来的冲击和恐惧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