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朝阳消失了一整个下午。
周雨晴的心像是悬在半空，书页上的字迹都有些模糊。课间，她几次装作不经意地看向篮球场的方向，但那个熟悉的、活力四射的红色身影始终没有出现。教室里关于成绩的议论声，偶尔夹杂着“许朝阳这次砸了”的低语，像细小的针，扎在她心里，也让她忍不住担忧他此刻的状态。
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，他才踩着**，低着头，带着一身若有似无的尘土味和更浓重的沉默，回到了座位。他没看任何人，直接趴在了桌上，把脸埋进臂弯里，只留下一个写满“生人勿近”的后脑勺。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而凝滞了几分。
周雨晴握着笔，指尖微微发凉。她想问问他去哪了，想问他是不是还好，但看着他紧绷的脊背，那些话都堵在了喉咙口。她想起他中午仓惶逃离的背影，想起他塞卷子时那近乎狼狈的动作，一种陌生的、带着点酸涩的情绪在心口蔓延。她讨厌他这副把自己缩进壳里的样子，这不像那个会咧嘴大笑、会拉着她去看球、会厚着脸皮蹭她笔记的许朝阳。
时间在笔尖沙沙声和压抑的沉默中流淌。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，将教室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，却唯独照不进许朝阳蜷缩的那个角落。
周雨晴看着那道固执地背对着光的身影，心里那点担忧渐渐被一种固执的念头取代，她不能让他就这样一直趴着，她需要做点什么。
她撕下一小张便利贴。粉色的，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香气。她握着笔，字斟句酌，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好一会儿，才落下清秀的字迹：
物理最后大题，受力分析图画错了，导致后面全错。动能定理联立解方程那步，公式用对但代错了一个速度值。
化学有机推断，最后一步同分异构体数目，苯环上取代基组合漏了一种。
她顿了顿，看着自己写下的、精准指向他痛处的“诊断”，感觉有点太冷硬了。她抿了抿唇，在下面又加了一行小字：
打球发泄完了没？晚上要不要一起看错题？
写完后，她看着那张小小的纸条，指尖蜷了蜷，耳根悄悄染上一点粉。这完全超出了她平时“安静背景板”的行为模式。她深吸一口气，趁着老师低头看教案的间隙，飞快地、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将那张粉色的便利贴，从桌下精准地推到了许朝阳的桌角边缘。
许朝阳依旧维持着趴伏的姿势，一动不动。时间仿佛被拉长了。周雨晴的心跳得有些快，她假装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书，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着那张纸条和他搭在桌边的手。
终于，那只骨节分明、还带着点打球后微红的手动了。它先是迟疑了一下，然后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，慢慢地、有些僵硬地伸过去，用指尖捏住了那张小小的粉色纸片。
他依旧埋着头，但肩膀的线条似乎不再那么紧绷。他捏着纸条，手指微微蜷缩着，似乎在辨认上面的字迹。
周雨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他会觉得被冒犯吗？会觉得她多管闲事吗？还是……会像中午那样，再次逃离？
几秒钟的沉寂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
然后，周雨晴看到，许朝阳埋在臂弯里的脑袋，极其轻微地、几乎不可察觉地……点了点。
不是抬头，不是看她，只是埋在臂弯里，对着桌面，轻轻地点了一下。
一个微小的、带着点别扭、却无比清晰的回应。
周雨晴悬着的心，咚地一声落回了实处。一股暖流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成就感，悄然淌过心间。她没再看他，只是拿起笔，重新在书上划下一条线，嘴角却不受控制地，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、只有自己能察觉的弧度。原来，打破那层沉默的坚冰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。
放学铃响，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。许朝阳慢吞吞地直起身，开始收拾书包。他依旧没看周雨晴，但动作间那股沉重的阴郁似乎消散了不少。他胡乱地把卷子塞进书包，目光扫过桌角那张被揉得有点皱的粉色纸条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把它捡起来，小心地抚平，夹进了物理书里。
“走吗？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带着点运动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，眼睛看着前方，但话显然是问周雨晴的。
“嗯。”周雨晴应了一声，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。
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，沉默地融入放学的人流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许朝阳走在前面，脚步不再像中午那样仓惶，恢复了点平时的节奏，只是背影还残留着一丝倔强的沉默。
周雨晴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，看着他在夕阳下被勾勒出的、带着点少年单薄却挺拔的轮廓。他书包侧袋里露出物理书的一角，夹着那张粉色的便利贴。这个发现让周雨晴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又冒了出来。
他们没有去食堂，也没有去小卖部。许朝阳带着她径直走向了实验楼后面那片相对僻静的小花园。这里有几张石桌石凳，平时人不多。
两人在石桌旁坐下。许朝阳终于从书包里拿出了那张布满红叉的物理卷子，铺在石桌上，又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粉色便利贴，放在卷子旁边。对照着便利贴上的字迹，重新看向那道让他栽了大跟头的力学综合题。他看着周雨晴指出的那个受力分析图的错误点，眉头紧锁，似乎在努力回忆自己当时为什么画错了。又看到动能定理联立方程那里代错的速度值，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。
“…真蠢。”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。
周雨晴没接话，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，等他消化。
许朝阳盯着错题看了好一会儿，才抬起头，第一次正眼看向周雨晴。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脸上，照亮了他眼底残留的红血丝，也照亮了那份褪去阴霾后、重新燃起的、混杂着懊悔和不服输的光芒。
“雨晴，”他开口，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韧劲，“帮我…从头讲一遍这道题吧。从受力分析开始。”他没有说“谢谢”，但眼神里的认真和请求，比任何语言都直白。
周雨晴迎上他的目光。夕阳的光线落进他重新变得明亮的眼睛里，像沉静的湖面被点亮。那股熟悉的、带着蓬勃生命力的光，似乎正在努力挣脱失败的阴影，重新透出来。
“好。”她拿出自己的笔和草稿纸，声音平静而清晰，如同往常解题时一样。
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，吹拂着小花园里开始泛黄的树叶，发出沙沙的轻响。石桌旁，少年专注地听着，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；少女耐心地讲着，笔尖在纸上勾勒出清晰的物理世界。失败的红叉和那张小小的粉色便利贴并排躺着，无声地见证着一次跌倒后的重新站起。
周雨晴讲得很细，许朝阳听得极认真，不时提出疑问。当周雨晴用另一种更简洁的思路解开最后那个方程时，许朝阳猛地一拍大腿：“原来是这样！我钻牛角尖了！”
他抬起头，脸上是豁然开朗的神情，之前笼罩的阴霾彻底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被难题征服后的兴奋和一种重新找回的自信。他看着周雨晴，眼睛亮得惊人，带着纯粹的、毫不掩饰的佩服和感激。
“雨晴，你真的…太厉害了！”他由衷地说，笑容重新爬上嘴角，虽然还有点疲惫的痕迹，但那份属于许朝阳的灿烂底色，已然回归。
周雨晴被他直白的夸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，低下头收拾草稿纸，小声说：“是你自己听懂了。”
“那也是你讲得好！”许朝阳心情大好，仿佛那刺眼的分数带来的沮丧已经被彻底抛到了脑后。他伸了个懒腰，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，带着一种运动少年特有的活力，“饿死了！走，吃饭去！今天必须请你吃顿好的，犒劳我的‘救命恩人’！”
他自然地帮周雨晴拿起书包，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无数次。周雨晴跟在他身后，看着他重新挺直的脊背，听着他恢复了活力的声音，感受着晚风拂过面颊的微凉。
心里的那点涩意，早已被一种更温润的、带着点甜意的暖流取代。她看着夕阳下那个重新闪闪发光的背影，忽然觉得，能看见乌云被阳光重新撕裂的样子，真好。那棵名为“许朝阳”的向日葵，经历了一场风雨的洗礼，似乎非但没有倒下，反而将根扎得更深，更稳了。
而她，似乎也在这片风雨后的阳光里，悄悄舒展了枝叶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