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举舞弊案，大致了解。

沈君鹤心情复杂，交代几位大臣切莫外传。

留下裴许期，沈君鹤承诺，一定还天下学子和他一个公道，并送上御用龙纹砚，以表安抚。

恩科刚刚结束，沈君鹤必须快刀斩乱麻，昭告朝廷自查出舞弊，将信任损失降至最低。

问题是，他决心保住李家……

处置王太师一党，朝堂各方势力平衡打破，牵连出的大臣，恐怕只多不少，万一局面失控，结果未必比糟糕的未来好。

皇宫红墙绿瓦泛起晚霞。

李轶吃完打起小盹，半躺在长椅上，身上盖着薄被。

被人紧盯着，她睡的并不安稳，迷迷糊糊睁眼。

瞧见沈君鹤坐在一旁，双手环抱的姿势，身体倾向前。

一种防御，不信任的姿势。

来者不善。

李轶讨好道：“陛下，我还知道几种产量高的农作物。”

抛出更多筹码，证明她很有价值。

“你觉得朕怎么样？”

沈君鹤没接话，问出牢中同样的问题，背面相对，缓缓走向龙椅。

此时，小太监们不动声色，全部退出房内，关上了门。

沉默好一会儿，他不急着求答案，坐上了龙椅，慢慢等着李轶回答。

气氛沉重，空气仿佛变得稀薄。

李轶紧抿嘴，审时度势，像条泥鳅滑落下来，然后趴在地上：“陛下英明神武，智勇双全。”

“可朕觉得，你把朕当傻子。”

“臣女没有。"

帝王不容置喙的威压和寒意，压的人喘不过气来，因两人几次特殊相遇，沈君鹤又无意识收敛帝王威仪，潜移默化中，李轶本能不害怕他。

此时此刻，她直观明白，沈君鹤真动怒了。

怒到她必须死，又不知为何……活了下来。

“我错了，下次不敢了。”李轶眼泪打转。

听到哭腔，沈君鹤批奏折的手停下。

余光扫过七日前的奏折，依旧高高垒起，里面全是李轶做了哪些离经叛道的事。

她有些小聪明，知晓分寸，从未闹出一定要受罚的事情，但每件事留下太多把柄，让这么多人捅到他面前告状。

实在愚蠢。

算了，也不全然是她的错。

沈君鹤叹了一口气，正欲轻些说话，又听见一句。

【我哭了，嘿嘿，我装的。】

沈君鹤表情甚至来不及切换。

他翻开弹劾靖远将军府的奏折，全甩她身边：“你说，错哪了？”

一本没打着，李轶顺嘴：“都错了。”

【我俩什么关系，问这么暧昧的问题。】

【暗恋我。】

沈君鹤指了指她，气到无语，和这种人说话，他迟早气死：“东边，耳饰，你说是什么字？”

刹那间，李轶寒意爬上心头。

传递府内有陈国遗民的消息，直接被沈君鹤知晓。

沈君鹤笑笑，直说了：“至于两百两银子，午御史家**说，是她欠你五十两。”

银子抛于空中。

反光刺眼。

沈君鹤不急不缓抓住，放平银锭于手心，给她看一眼：“朕不信，别人欠你钱，你还能记反？”

“那句话什么意思，朕是在给你机会。”

后一句，语气急速下降。

【尼玛的，许微微拿空白纸折飞鸟，扔出皇宫传递消息，你说她渴望自由，检查都不检查，王公公问你了，要不要火烤一下，你这条狗坚决不用，智商被狗吃了。】

【轮到我，时不时防备我，双标狗。】

【给我机会！我说，她是你输掉的老婆，你信吗？】

沈君鹤一个头两个大。

什么乱七八糟的。

许微微又是谁？

不暗恋她了，又暗恋别人了，天天造谣生事。

说不出所以然，李轶不敢赌恋爱脑狗皇帝，不会偏心女主，她眼泪吧嗒掉。

怎么兜兜转转还是满门抄斩！

她委屈又视死如归，自顾站起身，看也不看他，坐上椅子，拿起御贡的水晶葡萄，一颗颗往嘴巴里塞。

沈君鹤提醒：“朕没赐你吃。”

李轶不听：“我要当熹贵妃。”

“吃吃吃。”

沈君鹤条件反射妥协。

当皇后不成，她还退而其次，连封号都想好了。

不可能！当了臣子，没有资格当妃子。

李轶吐了半天葡萄，想了又想，茅塞顿开。

她端起吃剩下的果盘，一如牢中沈君鹤帮她端点心，献殷勤说：

“陛下，您明察秋毫，我只是怕您误会。”

“陛下既然叫退旁人，难道不是说明已经原谅我了。”

清亮又透彻的眸子，水盈盈地看着他。

沈君鹤蓦然转头。

不算太笨。

他扯下一颗葡萄，放进嘴里：“那些陈国余孽，朕帮你处理了，仅此一次。”

李轶若有所思：“陛下是指帮我收拾烂摊子，还是和陛下玩心眼。”

沈君鹤反问：“你说呢？”

【我爹和你心连心，你和他玩脑筋，我和你玩脑筋，又要我和你心连心。】

李轶放下果盘，疑惑的问：“所以，陛下还有什么事要交代？”

沈君鹤不置可否。

说她聪明，漏洞百出，事后诸葛，说不聪明，又能悟到一点。

虽说全程在求答案。

沈君鹤垂目，手搭下巴思考。

李轶看出他想展现语言魅力，求求：“陛下，臣愚钝，请明示。”

小众引经据典，诗文对子提示，棋局走势，戏曲的剧情。

大多数隐晦中式美学，没有某音解说。

她不懂。

“当年朝堂诡谲多变，父皇病危，众皇兄支持者甚多，我却微不足道，支持者寥寥无几，你觉得**什么坐在今天的位置上？”

沈君鹤难得用简单的第一人称。

单纯字面上的发问，不是秋后算账。

李轶试探回："苟？"

沈君鹤拉平嘴角：……你演都不演了。

忽然想起他听不懂，李轶替换词语：“韬光养晦，静待时机。”

他勉强满意，继续说：

“太子生母是德昭仁皇后，父皇发妻，两人鹣鲽情深，生下太子后，撒手人寰，太子有父皇寻常人家的父爱，更有帝王的愧疚，世家大族的支持，也是第一个废除的皇子，早早退出皇位争夺。”

“你知道为什么吗？”

这问题简单，李轶马上回：“枪打出头鸟。”

“看来你都知道。”

话糙理不糙，沈君鹤扯出一本奏折，轻轻拍打她的脑袋。

一问一答，两人好似竹林授课的学生夫子。

夫子叹气，此子颇有慧根，难以雕琢。

他看着她迷惑不解的表情，换个话题切入：“周去明陷害你爹，几位老臣没有求情，为什么？”

李轶摇摇头。

他接着说：“朕朝令夕改，令严查重审，向他们发出朕一定要保李家的信号，他们还是没有阻止，为什么？”

李轶奸臣上线：“天子所为，皆为江山社稷，他们愚钝，也知陛下筹谋决胜千里。”

彩虹屁，突如其来。

沈君鹤一时哑语。

他道：“少一位重臣，他们话语就重一点，你爹为避免卷入皇室纷争，在朕还是皇子的时候，自请驻守边疆，与朝廷纠葛太少。”

“第二个答案，显而易见，你爹是武将，回京也碍不了他们多少。”

“尤其你们李家这一代，本来有一个李希羽，他们有所顾虑，现在，你自己知道。”

为了给李轶讲为官先保命，他现在还没用膳。

她冒然只顾神使下达的任务，给他添堵……迟早一天，他也保不住她。

世上哪有如此憨傻的奸臣？

打算直愣愣提科举舞弊，明的，暗的，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，非撕咬她遍体鳞伤不可。

李轶后怕：【同理，如果提科举舞弊，会动某些人蛋糕，改变朝中格局，他们会集火弄我。】

【狗皇帝的意思是叫我先苟？】

沈君鹤谢天谢地，她终于悟到了。

【那我要不要也搞一个奸臣队友，捆绑起来，当前排，分摊伤害。】

【这人，必须拥有强大背景，不能有实权，否则狗皇帝容不了我。】

天色渐暗，沈君鹤舒气，报答案：

“算了不说李家了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”

“昨日，大长公主还给朕诉苦，说苏宝然横行霸道，在京郊，莫名掀了善粥，打了几十棍，既不说原由，也不愿道歉。”

苏宝然！

大长公主和温国公之子。

祖父更是开国功臣之一，现在依然活着。

瞌睡来了有枕头，李轶恍然大悟：“陛下放心，我明天就去找他，问原因。”

沈君鹤心想，总算可以把她打发走了。

于是，命王公公带李轶速速出宫。

但李轶纹丝不动，眼神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银锭，可怜巴巴像说'我的五十两银子，还给我。'

沈君鹤断然拒绝：“帮你收拾烂摊子，朕不该拿吗？”

“该吧……”

【贪我血汗钱，狗皇帝等着。】

下一秒，李轶走出御书房，恨不得穿越上一秒。

「检测宿主损失五十两银子，上交给皇帝，实乃奸臣耻辱，降低奖励出金概率20%」

“陛下，我不能失去这五十两，就像……”

一段高音，寒鸦惊飞。

她如冷宫的疯妃，被王公公和几个小太监合伙抬出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