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触感从脊骨炸开,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。不是地板坚硬的大理石,
而是某种更柔软、更昂贵的东西——厚羊毛地毯。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焦香,
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尾调,那是陆沉舟最爱的定制香水味,昂贵,冰冷,如同他这个人。
视野从一片猩红的模糊中艰难聚焦。刺眼的水晶吊灯悬在头顶,晃得人头晕。耳边嗡嗡作响,
盖不住一个温雅却不容置喙的男声,
正字斟句酌地念诵着条款:“…乙方自愿放弃婚姻存续期间及此后一切财产追索权,
包括但不限于陆氏集团股份、不动产、艺术品及其他动产…”陆沉舟。
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凿进苏晚的意识深处。她猛地抬头,
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。他就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,一身剪裁完美的炭灰色西装,
衬得他面容愈发矜贵疏离。他修长的手指正搭在一份摊开的文件上,
指尖点着乙方签名处那片刺目的空白。婚前协议。她重生了。回到了五年前,
这个决定了她前世悲剧命运的起点。上一秒,
他沾着拍卖行翡翠耳环碎屑的鞋底还踩在她的手背上,将她推向死亡的深渊;下一秒,
她竟回到了这个签署屈辱卖身契的客厅!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她。
身体残留的坠楼剧痛与此刻地毯的柔软形成可怖的撕裂感,让她几乎呕吐出来。
陆沉舟似乎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和惨白的脸色,微微蹙了下眉,
语气依旧平淡无波:“苏晚?签字吧。签了它,陆太太的位置,才真正是你的。
”他唇角甚至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,带着施舍般的宽和。陆太太?
那个被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,像垃圾一样被抛弃、被灭口的陆太太?前世被推下楼梯时,
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的话,毒蛇般钻回脑海:“…你知道的太多了,晚晚。
那批南迁的‘货’,不该有活口记得…”冰冷的呼吸喷在她耳廓,
伴随着他袖口那对镶嵌着微芒碎钻的铂金袖扣——此刻,它们就在他手腕上,
在吊灯下折射出一点冰冷锐利的光,刺得她眼睛生疼。就是这对袖扣!前世,
他无数次戴着它们,在慈善晚宴上风度翩翩地“捐赠”所谓家传国宝,
在拍卖行里从容不迫地将真品调包成足以乱真的赝品,再通过那条隐秘的走私网络,
让真正的瑰宝流失海外,换来沾满血污的巨额财富。这对袖扣,
就是他罪恶勾当的护身符和通行证!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,撞击着耳膜,
发出擂鼓般的巨响。恨意烧干了喉咙,烧红了她的眼睛。
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。不能失控。苏晚,冷静!重活一世,
不是让你冲上去撕咬,而是要你将他,连同他那张肮脏的网,彻底撕碎!她深吸一口气,
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雪松香水味呛入肺腑,反而奇异地压下了翻腾的杀意。她慢慢站起身,
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。目光扫过那份摊开的、字字句句都透着羞辱的婚前协议,又缓缓抬起,
落在陆沉舟那张完美无瑕、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疑惑的脸上。“陆太太的位置?
”她开口,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,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,
“听起来真不错。”陆沉舟眉头彻底拧紧,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。他身体微微前倾,
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无声弥漫:“苏晚,别挑战我的耐心。签了它,
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安稳。”“安稳?”苏晚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空洞又尖锐,
在奢华却冰冷的客厅里回荡,显得格外刺耳。她猛地伸出手,不是去拿笔,
而是一把抓住了那份厚厚的协议!哗啦——!脆响撕裂了凝滞的空气。
雪白的纸张在她手中被狠狠撕裂!一下,两下…她用尽全身力气,仿佛撕碎的不是纸,
而是前世那个懦弱愚蠢、任人宰割的自己,是陆沉舟那张伪善的面具,是他精心构筑的囚笼!
锋利的纸边划破了她的指尖,渗出细小的血珠,她也浑然不觉。碎片像绝望的蝴蝶,
纷纷扬扬,洒满了昂贵的波斯地毯,也落在了陆沉舟擦得锃亮的皮鞋上。整个客厅死寂一片,
连呼吸声都消失了。管家和佣人僵立在角落,如同石雕。陆沉舟脸上的温雅彻底冻结,
化为一片阴沉的铁青,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骤然掀起惊涛骇浪,死死攫住她,
像要将她生吞活剥。苏晚却看也不看他,径直走到那张昂贵的花梨木茶几旁,
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。深褐色的液体在骨瓷杯里轻轻晃荡,
倒映出她眼底燃烧的、近乎疯狂的火焰。她端着杯子,一步步走向陆沉舟。“苏晚!
你想干什么!”陆沉舟终于从惊怒中回神,厉声呵斥,猛地站起身,下意识地后退一步。
太迟了。苏晚手臂猛地一扬!冰冷的、带着褐色泡沫的咖啡液,如同一条污浊的瀑布,
精准无比地泼向陆沉舟的前襟!
深褐色的污渍迅速在他那件价值百万的纯手工定制西装上晕染开来,
如同泼洒了一幅丑陋的抽象画,刺眼无比。“陆沉舟,”苏晚的声音不高,
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子,一个字一个字钉进死寂的空气里,也钉进陆沉舟骤然缩紧的瞳孔里,
“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。这婚姻是彻头彻尾的赝品——”她停顿了一秒,
看着咖啡渍在他心口位置迅速蔓延,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,
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三个字:“——你更是!”“你!”陆沉舟脸色瞬间铁青,
额角青筋暴跳,从未有人敢如此羞辱他!他猛地抬手,带着雷霆之怒,就要狠狠掴下!
就在他手臂扬起的瞬间,苏晚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,穿透他暴怒扭曲的面容,
精准地捕捉到——他敞开的西装内袋边缘,随着他剧烈的动作,露出了一角泛黄的特殊纸张!
那不是普通的纸张,质地硬挺,边缘似乎印着某种暗纹,
上面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铅字和一个怪异的符号!**文物临时清关单据**!
前世她在他书房最隐秘的保险柜里见过类似的东西!
那是“青铜树”走私网络内部流转的关键凭证!滔天恨意瞬间被一股冰冷的狂喜取代。钩子!
这就是她亲手抛下的第一个钩子!泼咖啡,撕协议,当众羞辱,
都是为了这一刻——逼他失态,逼他露出马脚!她猛地后退一步,
避开了他盛怒之下挥来的巴掌,动作快得惊人。陆沉舟的手掌带着凌厉的风声,
擦着她的脸颊掠过,重重地拍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“滚出去!
”陆沉舟胸膛剧烈起伏,指着大门的手指都在颤抖,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苏晚!
你给我滚出陆家!立刻!马上!”苏晚没有再看他一眼,
更没有再去看那张暴露后又被他慌乱塞回内袋的单据残影。她挺直脊背,
像一柄刚刚出鞘、饮了血的利剑,转身就走。高跟鞋踩在满地的纸屑上,
发出细碎的、如同碾碎枯骨的声响。走出那扇沉重华丽的雕花大门,
深秋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,带着自由和硝烟的味道。她没有回头。
身后那座吞噬了她前世的金丝牢笼,连同里面那个暴怒的伪君子,都已成过去。第一步,
成了。接下来的路,每一步都将是刀尖舔血。她需要力量,
需要足以撕开那张黑暗巨网的武器。而她唯一的依仗,
或许就藏在那座尘封着历史与伤痛的殿堂里——国家博物馆。---三天后,国家博物馆,
书画修复部外围走廊。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、糨糊和矿物颜料混合的特殊气味,
沉静而厚重。苏晚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棉布工作服,戴着口罩和手套,
小心翼翼地推着一个沉重的移动工作台。
台上堆放着刚从库房深处清理出来的“残次品”和待修复资料。
这些都是被岁月侵蚀、虫蛀鼠咬或曾经修复不当而损伤严重的书画作品,价值不高,
修复难度却极大,往往被束之高阁。她的身份,是修复部新招的、最底层的学徒工。
凭着前世为了讨好陆沉舟而恶补的粗浅书画知识,和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艺术院校肄业证书,
她勉强挤了进来。目标明确——接近这里真正的大师,寻找能对抗陆沉舟的“武器”,同时,
避开他可能的耳目。工作台轮子发出沉闷的滚动声,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。
她停在一个光线稍暗的拐角,准备将几卷标注着“重度霉蚀,
修复价值待评估”的古旧画轴搬到指定区域。指尖触碰到最上面那卷画轴的锦缎包首。
丝滑冰凉的触感传来,带着岁月沉淀的独特气息。嗡——!毫无预兆地,
一股强烈的电流感猛地从指尖窜入!眼前骤然一黑!不是黑暗,是影像!
混乱、破碎、带着剧烈颠簸感的影像洪水般冲进她的脑海!刺耳的防空警报撕裂长空!
铅灰色的天空下,巍峨的故宫角楼在视野中急速倒退。无数穿着灰蓝色军装的人影在狂奔,
呼喝着,肩扛手抬着大大小小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箱笼,
像蚂蚁搬家般涌向停在轨道上的长长闷罐车皮。雪花般的纸片在寒风中狂舞,
那是匆忙散落的装箱清单。画面剧烈晃动,视角似乎来自某个奔跑中的人。他(她?
)回头望了一眼,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顶在冬日的惨淡阳光下反射着最后的光芒,那光芒里,
是无尽的悲怆与决绝……1937!故宫文物南迁!影像碎片中,
一个被四人艰难抬着的巨大木箱吸引了苏晚的全部注意。那箱子异常沉重,
棱角处包裹着厚实的铜皮。箱子侧面,
用急促的朱砂笔写着一个巨大的编号:**A-17**。
就在搬运工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挪上火车踏板时,一个角落的绳索似乎因过度用力而猛地绷断!
箱子沉重的一角轰然砸在冰冷的铁轨上!“咔嚓!”一声令人心悸的碎裂声,
仿佛穿透了时空,直接在苏晚的颅内炸响!影像戛然而止。苏晚浑身一颤,猛地抽回手,
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破膛而出。她大口喘着气,
扶着冰冷的工作台才勉强站稳。刚才那是什么?幻觉?还是……金手指?她惊魂未定地低头,
看向刚才触碰的那卷画轴。锦缎包首完好无损,只是落满了灰尘。她颤抖着伸出手,
犹豫了一下,再次轻轻触碰。没有电流,没有影像。
难道只有特定的、与那段惨烈历史直接相关的物品才能触发?
她目光扫向工作台上其他几件残次品:一个碎裂的宋代磁州窑瓷枕,
一件虫蛀严重的清代缂丝龙袍残片,
还有几块看不出原貌的青铜器碎片……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,依次触碰过去。
瓷枕,冰凉坚硬,毫无反应。龙袍残片,丝滑中带着脆弱的毛糙感,毫无反应。
青铜碎片……当她的指尖掠过一块边缘带着诡异绿色铜锈的碎片时——嗡!
熟悉的电流感再次袭来!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!阴暗潮湿的洞穴,
摇曳的火把映照出洞壁上色彩斑驳、庄严肃穆的佛陀壁画。
几个穿着破旧短褂、面目模糊的人影,
正鬼鬼祟祟地将切割下来的壁画残片塞进铺满稻草的木箱里。画面聚焦在一个箱子上,
里面躺着一尊小巧的鎏金菩萨像。菩萨低眉垂目,宝相庄严,
然而一只粗糙肮脏的手伸了进来,粗暴地抓起菩萨像,随意地塞进一堆残片中间,
菩萨纤细的手臂猛地撞在坚硬的壁画边缘——“叮!
”一声清脆又令人心碎的金属断裂声在苏晚脑中回荡。影像消失。苏晚猛地缩回手,
心脏再次狂跳。这一次,她清晰地“看到”了!不仅仅是影像,还有声音!
甚至能感受到那些文物被粗暴对待时传递出的“疼痛”!
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块不起眼的青铜碎片上。前世,她曾在陆沉舟私人收藏室的角落里,
见过一个据说来自敦煌的残破青铜供养人小像,底座似乎就缺失了这么一块!
难道……这就是触发点?她能“看到”文物所经历的、最惨痛的损伤瞬间?
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想法在她脑海中炸开:如果……如果她触碰的,
是陆沉舟经手过的那些“赝品”或“赃物”呢?
是否能看到它们被制造、被调包、被交易的真实过程?
甚至……看到那张走私网络的关键节点和人?这简直是老天爷为她量身定做的复仇之刃!
就在这时,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,带着浓浓的不满:“喂!那个新来的丫头!
发什么呆?让你搬的东西呢?磨磨蹭蹭的,等着我这把老骨头去扛吗?”苏晚猛地回神,
循声望去。走廊尽头,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、头发花白凌乱、看起来像个清洁工的老头,正背着手,
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。他脚边放着一个半旧的塑料水桶,里面插着几把掉了毛的排刷和刮刀。
老头身材干瘦,脸颊深陷,唯有一双眼睛,在花白眉毛下亮得惊人,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。
苏晚心头一跳。是他!前世只闻其名、未见其人的“扫地僧”——温肃。
书画修复界真正的泰斗,隐姓埋名窝在博物馆最底层,脾气古怪,眼光却毒辣如鹰隼。
据说他手里掌握着几件国宝级文物的关键修复技术和……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线索。
机会来了!“对不起,温老师!我这就搬过去!”苏晚立刻收敛心神,压下翻腾的思绪,
用力推起沉重的工作台,快步朝温肃走去。轮子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更加响亮的噪音。
温肃皱着眉,看着她推过来的工作台,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上的物品,
尤其在那些残次品上停留了一瞬,最后落在苏晚脸上,带着审视和明显的不喜。“哼,
笨手笨脚,毛里毛躁。”他哼了一声,背着手转过身,
慢悠悠地朝旁边的修复材料准备间踱去,“跟上!把这些破烂……还有你,都归置好!
别碍眼!”苏晚连忙应声,推着台子跟上。经过温肃身边时,老头似乎无意间抬了下手。
一枚东西从他粗糙的手指间滑落,掉在地上,发出轻微的、金属撞击瓷砖的脆响。叮当。
苏晚下意识地低头看去。一枚铜钱。生满了暗绿色的锈迹,边缘磨损得厉害,
字口几乎被铜锈完全糊住,根本看不清年代和文字。它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光洁的地砖上,
毫不起眼,仿佛一块被丢弃的垃圾。温肃仿佛没看见,径直往前走。苏晚的脚步顿住了。